柳泫之碰到的一瞬间,只觉得触感似乎有些不对,不像是平时碰到的鬼,像是触碰到了一种表面粗糙的东西,没等她想明白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眼前的木偶和傀儡师都不见了,也不再是油布棚子外的那一条柳河。
视线所及只有一片黑暗。
柳泫之抬脚,却寸步难移,身体的关节像是沉重生锈的转轴,她尝试转动身体,脚下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像是某种木竹摩擦地面的声音,又像是纸张的声音。
“嘎吱吱——嘎吱吱吱吱——”
“那个道士也就那么点能耐,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那个那个跟着她一起来的可惜了”
是那个丑角的声音,柳泫之蓦地停住。
“那是个走尸,明月不是说她只有一点残魂么拿来做木偶都浪费我的木料纸人还行…大师给的符也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只是那走尸带着小道士的身体跑了我觉得有点不安”
停顿了很久后,丑角才开口安慰道:“清风明月已经去找了,跑不了,你放心吧。”
“这就是那个小道士的木胚子了,最后一张符等来一个道士,不亏……把我的墨汁拿来……先画上眼睛……”
窸窸窣窣一阵响后,原本黑暗的世界瞬间变得明亮,柳泫之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只能看着烛火摇动。
只见,眼前的一方烛火摇摇晃晃地靠近,方婆的苍老的面容渐渐靠近,方婆小心翼翼地护着烛火,避免落在木偶纸人身上。
烛火照亮出一块圆圆的光圈,方婆刚收回去的毛笔笔尖滴落的墨汁洇在了烛台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柳泫之似乎还看到了其中蹿出来的一小截黑烟。
方婆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有魂的木偶漂亮。”
丑角应和感叹:“真像人啊。”
烛台点亮一人一鬼的面容,还有他们身后一张张泛着微弱光亮的木偶脸。
“小道士,我这拜天地的戏,就差个贺词的,你来的正是时候。”
柳泫之微微转动眼珠子,这才看清楚整间大堂。
两旁微弱灯火摇曳,在大堂正中央铺着红地毯和白纸花,大堂最前方的椅子上方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红布,上面着一【囍】字。
椅子上坐着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老木偶人,老态龙钟,银丝缠绕扎成了长长的麻花辫,搭在红寿衣上,眼睛弯弯,似乎正在慈爱地看着堂下的两人。
背面看去,其中一人短发,一人长发,各自拿着一节百绸,中间坠着大白花。
周围站着排排木偶人、纸人,每一张脸上都是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嘴角,似乎在一齐恭祝新人百年好合。
虽是张灯结彩,挂得却是白皮灯笼,而非红皮灯笼,看着不像是结婚,更像是出殡。
“吉时快到了。”
方婆喃喃了一句话后,用手指捻灭了火光,她佝偻着背,慢慢腾腾往中间走去,顺便整理了一番大厅里的木偶人、纸人,就连两人之间的白绸也要检查妥当,最后又看了看整间大堂后,才转出后门。
柳泫之尝试抬了抬手,新木偶的木轴似乎不太灵活,一转动就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柳泫之再一次看向后门,没有等到折回来的方婆后,她更专心地转动着手腕,尝试熟悉自己的木偶手。
“放弃吧,这木头重得很,抬不起来的。”
旁边的木偶里传出很轻很轻的说话声,柳泫之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像是木头空管里出来的风声。
“你别用木头说话,你用那个魂说话,现在你不是人了,别想着用嘴巴”
柳泫之对魂魄状态有些陌生,尝试了几次后,终于掌握了一点诀窍,说出了话,“你,你怎么在里面的?”
“别说了,我是顺路被抓来的……”
那鬼轻轻叹气,“我孤魂野鬼,顺路来听戏的……谁知道那个老太婆一张符把我封到了木偶里面,出都出不去……”
鬼又叹气,停顿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柳泫之的安慰,只能开口想找点话说说:“诶你什么时候死的?我也不是问你的隐私……就是聊聊,这里太无聊了。”
“我没死。”柳泫之回。
“唉……今年抓了三个活人了。”
一听柳泫之是活人,那鬼不住的叹气,絮絮叨叨地说:“你可真是倒八辈子霉了,以前都抓死人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婆发疯了,刚抓了俩活人,又把你给抓来了……”
柳泫之打断她,问:“是前面那新郎新娘吗?”
“是啊,那女人的魂魄给装进木偶了。另外一个男的唱戏去了……正好配上老太婆的两个女儿,一个木偶戏,一个唱戏。”
那鬼似乎是寂寞久了,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只要来这里看戏的,不管是人是鬼,她们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柳泫之纳闷:“为什么?”
“这老头和老太婆是夫妻,老头演戏,老太婆演木偶戏,听说两人是一见钟情,没多久就生了一对双子,正好,两人的技艺都有了传承人。”
“在一起后,他们各自待在各自的戏班子里,一对双子感情特别好,形影不离,原本也是和和睦睦一家……”
那鬼悠悠叹气:“可惜那时候世道混乱,闹饥荒,吃饭都费劲,别说听戏了……没办法,人要吃饭,小戏班子多远的戏场也愿意接。没想到就是这么到处跑,也不知道是谁染了病,导致整个班都染上了痨病……班主只能带着戏子们躺到了后面的坟场去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