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落在她面颊,勾勒出细腻而柔顺的轮廓。
凌无非仔细端详一番她的脸。
这张脸的确很美。抛却那些与她极不相称的愁态,不论任何人见了,都定会被她所吸引。
他与她都不知,若早在他失忆第二日,种种矛盾激化之前,被他瞧见这副模样,或许还能有些微动容,好好捋清那些被他遗忘的前尘往事,从前的情分,总有一日都会回来。
可如今一切都迟了。
他看着这样安静的她,虽不厌烦,心湖却无半点波澜。
却在这时,沈星遥忽然咳嗽了几声,蹙紧眉头,露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凌无非瞥见她耳根泛红,便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却觉掌心一片滚烫。
窗外的月似被雨水沾湿,晕开一圈朦胧,皎白的光华映入梦里,却染了血色,红得分外妖异,嵌在黑漆漆的天幕里,照得梦里的雪地也泛起灼灼的红光。
沈星遥站在雪地里,看着天边红月,只觉得月亮里似乎有个影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走得近了,月里却烧起一团火,噼里啪啦冲她扑面而来。
灼热的火光烤得她浑身发烫,却又无法挣脱。她被困在滚烫的火海里,看着前尘往事,一幕幕如走马观花从她掌心流逝,任她如何努力也抓不住。
她在梦中竭力嘶喊,试图跑出那团捆缚住她的野火,却在雪山里迷失了方向,一脚踏空在悬崖边,身形猛地向下坠落——
沈星遥猛地惊醒,却觉额前已被汗水浸湿,随手抹了一把,扭头扫视周围,只见屋内的窗都开着。晌午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照亮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客房。
“你醒啦?”一个和蔼的妇人话音传了过来。
她坐起身来,扭头扫视一番四周,正瞧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推开屋门,端着一碗汤药朝她走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
“您是……”
“噢——”老妇温声解释道,“老身孙儿是店里的伙计,家中没有其他人,便跟着他一起住在店里。是你那位同行的朋友,委托老身来照看你。”
“朋友……”沈星遥双唇顿失血色,“你说凌无非?”
一个男人,未避免与早已生分的妻子过度亲密,竟在人前编出别的身份,用以逃避。
“就是那位凌公子。”老妇点点头,道,“昨夜姑娘突发高热,他不方便帮你擦身,便让我来帮着做了。”
沈星遥蹙紧眉头:“那他现在人呢?”
“他今早出去了一趟,回来嘱咐我说,还有要事料理,再不去怕会误事。”老妇说道,“他看姑娘你身子虚弱,不便远行,便嘱咐我转告一声,让你在此安心养病,稍作等候。等他办完了事,自会来接姑娘回去。”
沈星遥听了这话,心里愈觉不是滋味,半晌,忽地嗤笑出声,眼中俱是自嘲之色:“看来我是被他当成累赘了。”
“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呢。”老妇微笑着递上汤药,道,“昨日我替姑娘擦过身子。那位公子进门,仍是衣不解带照顾了你整整一夜。怎能说是不关心姑娘呢?”
沈星遥闻言,低头不语,沉默片刻,方从老妇手里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老妇收起空碗,端起床边的矮凳,挪到另一头,开始收拾。
沈星遥在她起身的那刻,翻身下了床榻。
“姑娘不多休息一会儿吗?”老妇余光瞥见,随口问道。
“他是什么时辰走的?”沈星遥抓过外衫套上身,一面系紧衣带,一面对老妇问道。
“约莫有一两个时辰了。”老妇随口答道。
“可有说过去哪?”
“当是往山上去了。”老妇说着,忽有所悟,回头仔细打量她一番,道,“姑娘你该不会……”
“烧都退了,应当没有大碍。”沈星遥说着,拿出一缗钱,塞入老妇手中,道,“多谢老夫人照料。我这就去寻他。”言罢,不等老妇回答,便即拿上行装,拉开房门快步走远。
淋了一夜暴雨的山路,受阳光普照,花草树木沾染的水渍都已干透。被树荫遮蔽的泥地得不到阳光的滋养,到了午后还有些许泥泞。
大火余烬里留下的痕迹,多数已被雨水冲走。沈星遥能找见的,只有凌无非留下的脚印,有一段没一段,寻至山林深处,却都消失在了泥泞里。
天朗气清,蒸酥了升腾的水汽,散发出山野间独有的草叶香气。似水天光浮漾在一片片绿叶间,随风摇摇曳曳。
走过怪石嶙峋的山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古树林,林间树木年纪最轻的也有一人环抱粗细,显然已有不少年头。
枝叶的影子随风倾斜,柔嫩的枝条拨弄着飞尘落絮,漫天飘舞。
沈星遥缓步前行,却觉前方的道路越来越暗,光被林深处更高大宽广的树冠遮住,枝条的影子也变得朦胧起来,尖细的枝头似褪了皮肉的爪子,骷髅一般探向地上她的影子。
深山老林之中,阳光无法照射之处,多有瘴气,沈星遥越往前行,越觉不对劲,便待转身离开,却隐约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疑惑回头,却见密林深处,隐隐露出一抹白色衣角。
沈星遥心念一颤,立刻加快脚步奔上前去,正瞧见那人走了过来。
树顶的风,忽然变得骤急,呼呼地猛烈吹着,将头顶上方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枝叶吹开一个角,一束明媚的阳光照进阴暗的密林,刚好照亮眼前人的脸。
眉目清隽,一如初见。久违的笑意挂在他的脸上,恍若隔世一般。
“遥遥。”他清唤她一声,语调温柔,一如既往,缓步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