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郊外尤其寒凉,沈青芜睡不着,在床榻上辗转了半晌,叹了口气披衣起来。
晚上众人喝酒吃蟹,霍纤纤毒三娘都贪杯,此时在隔壁房中呼呼大睡。沈青芜过去看了看,帮她们将蹬掉的被子盖好。霍纤纤在梦里咕咕哝哝,“……祁安哥哥……我要给你生小祁安……生十二个……”
沈青芜不觉好笑,白天还嘴硬说自己不生,几杯酒下肚就露出本性。
情之一字何其奇妙。她原本想着完成任务就回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却因为李无疾而改变心意。霍纤纤本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的性子,却为了祁安乖乖留在秦王府。还有毒三娘,江晚……
她退出去关好门,转过身便看到江晚站在廊下,手里拿了件披风。
江晚笑道,“阿七说你夜里常常起来溜达,拜托我帮忙照顾一下。”说着将披风展开,帮沈青芜系好。
“白天睡得太多,夜里反倒睡不着。”沈青芜歉然笑道,“没想到还拖累了你。”
“我也睡不着。”江晚笑了笑,笑容里有三分无奈,七分惆怅。
两人踏着满地清辉遥望京城方向,隔得太远,什么都看不到,但两人却都分明听到了人喊马嘶,看到了火光阵阵。
江晚轻声道,“我不明白,永安侯已经位极人臣,享有常人几世都难以企及的荣耀,为何还不满足,为何还要谋反?”
“因为贪婪吧。”沈青芜攥紧了披风的衣带。厚重的披风挡得住冷风,却止不住心底涌上来的寒意。
趁着重阳出城登高,沈青芜等人在湖边别院稍作停留后,就乔装改扮躲进了山里。阿七阿九陪着怀宁等几个孩子则躲去了另一个隐蔽之处。
但为了稳住太子和永安侯,皇后与李逊还留在宫中。
永安侯的耳目遍布宫中各处,想要一一拔除恐怕要耗上一两年,但皇上已经撑不了这么久了。
皇上已经昏睡七日。太医令说,皇上宾天就是这一两日的事。皇上似乎也预感到大限已至,在陷入昏迷前就拟好了遗诏,就放在龙榻下的暗格之中。
他昏睡之中几次喊出先太子李无馑的名字。每喊一次,太子李无殇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寝宫之外树形烛台上点着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几十名侍女太监神情肃穆,屏息凝神站在廊下。
殿外台阶下,数百名侍卫鸦雀无声,双目炯炯地盯着寝宫的大门。
寝宫内的龙榻上,皇帝李怯眼睛半开半闭,灰白的脸上笼着一层死气,他的嘴唇张开,从喉咙深处缓缓发出宛如破败风箱一样的抽气声。
皇后沉默地坐在榻边,接过侍女递来的温热布巾,小心地帮皇上擦拭枯瘦如鸡爪的手。齐公公红着眼眶站在一旁。
太子和秦王都跪在榻边,外间黑压压跪着内阁老臣和几位重臣,永安侯也在其中。
皇帝突然剧烈地倒抽了一口气,候在一旁的太医令急忙颤巍巍上前查看。却见昏睡数日的皇帝突然撑开了眼皮,看向皇后,口中清清楚楚叫了声皇后的乳名。
“如意,朕看到馑儿了。”
皇后眼泪涌出眼眶,对皇帝多年的怨恨突然间烟消云散了,她含泪问道,“陛下,馑儿他好不好?”
皇帝嘴角动了动,似乎扯出了一点笑意,“好,馑儿在写字,写得真好。馑儿以后一定是个好皇帝。”
跪在地上的太子猛地抬起头来,难以掩饰目光中的恶毒。
皇帝还在继续说,“馑儿在叫朕,朕要跟馑儿一起走了。”
皇后的眼泪滴落在皇帝布满褐色斑点的手背上,哽咽道,“好,请陛下告诉馑儿,逊儿现在很好,让他不要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