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汪礼远领命后没有去办,秦修文知道这里面有难处,却也不表现出来,反而装作疑惑道:“怎么?可有不妥之处?”
汪礼远不敢得罪上峰,连忙道:“禀大人,难处肯定是有一些,毕竟下官还要去游说那些富户,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办不妥。”
汪礼远打着官腔,不说自己办不到,而是采用拖字诀,为的就是让秦修文知难而退。
秦修文摆摆手:“无妨,你先去办,这边先由我们县衙施粥,再由富户们顶上,届时也算是一桩美谈。”
汪礼远心里放下了一些,知道秦大人也是想要搏名声而已,不是真的想要救那些刁民,也不是为了为难他。
只是这个名声博的代价太大,人家富户们不一定依从呢!
主簿孙文秀听了秦修文的话却是大惊失色,凑近秦修文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忘了,咱们县衙粮仓,无粮了。”
“无粮”二字说的极轻,但是却如一道惊雷灌入秦修文耳中,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秦修文脑海中将县衙粮仓之事一捋,顿时就知道了前因后果,忍不住都想把身上的官服脱下来烧了——这糟心的县令,谁爱当谁当去!
这事竟也怪不了前身,毕竟在他来新乡当县令之前,这个县衙的粮仓早就已经空了!
只其中自然有寅吃卯粮之故,更多的则是官吏上下勾结,盗卖粮仓之粮,富了自己的口袋,而等到真正遇到了灾年,那就无粮可赈!
你说如果查到了会不会被砍头?当然会!但是一般上面不允许大规模的开仓放粮。
预支一些粮米是可以的,届时原数归还即可,但是想要开仓放粮,是需要上级批准的,上级会批吗?上行下效,上面府衙的粮仓就满了?
上面不批,又没有权限开仓放粮,粮仓中到底有没有米,是陈米坏米还是砂石?又有谁知道?
秦修文曾在史书上看到过明代贪腐之风甚重,那也只是扫过几眼,寥寥数笔而已,根本不入心。
而此刻身处其中,秦修文才真正知道其间的严酷,他想在大明做一个好官,可能吗?被允许吗?
第11章
秦修文并非什么圣父,非要救人于水火之中,他到了这个世界后,不过是为了保命,才想要当一个清官。
毕竟是长在红旗下的一代,在商场上可以用杀人不见血的镰刀去割韭菜,可以搅风弄雨,但是这些都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就算有些东西游走于灰暗地带,也不会明晃晃地去践踏法律、去做一些很“刑”的事情。
而如今,不管是原身也好,还是他的上级和下级也好,都是一丘之貉。目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在这个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下,一个大不敬和僭越之罪都可以杀的人头滚滚,更何况是如此明目张胆地贪污受贿、做尽违规之事?
明朝时期多灾多难,其实官府也是有较为完善的赈灾制度的。在洪武二十七年,就有所规定,“以天下郡县预备仓粮贷贫民。”
也就是说,在风调雨顺的时候,由官府出面,将老百姓手中富余的粮食收入预备粮仓之中,然后等到出现灾年,再由郡县粮仓中的粮借贷给家中已经没有粮食的老百姓,等灾情过去,再由老百姓偿还借贷的粮食。
秦修文相信,当时提出这个预备粮仓提议的人,绝对是心怀天下之人,想要尽可能多的去拯救普通老百姓的生命,能够使这个国家在危难中安稳渡过。
计策是好计策,但是坏就坏在执行者身上。
这个粮食收进来,不可能连年囤积,毕竟米粮之物也是会坏的。那么今年的收进来,明年再收的时候,今年的是不是要卖出去一部分?毕竟粮仓的仓位有限,各地地方政府也需要资金流转,再去进行新一年度的收购。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会出现买卖的差价?新粮陈粮之间的价格有区别,每一年的粮食价格都有波动,而有利可图的地方,自然就有人心不轨。
一开始或许只是低买高卖,形成利益链后,再到后来有贪心者是明目张胆地进行盗卖,缺的粮食怎么办?为了应付检查,粮仓里上面一层或是放置一些好米好粮,下面则是陈米,或者更有心黑者,干脆用砂石代替。
若是真的碰到海瑞这样的大清官来查该当如何?那也不惧,一把火便将整个粮仓和账簿烧毁,来个死无对证!
当时原身来新乡县上任和上一任县官交接之后,就马上意识到了粮仓的不对劲,但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官场新人,就是朝中大佬都不敢轻易去揭开的脓疮,他敢去揭发吗?
说实在的,上任知县做的绝对算是过的,估计也是欺原身出身草根,没有靠山之故,所以留给他的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县衙,连点面子情也没做。
而原身之前其实也有把主意打到过粮仓上,但是他继任之时,还没到粮食收成的时候,而等到来年秋天,又碰上了潞王就藩之地定在卫辉之变,导致新乡县所收的粮食全部被卫辉府征了不说,地皮都要被刮三遍了,哪里还有余粮往粮仓送?
故而这原本应该在灾年发挥作用的粮仓如今居然是空空荡荡的!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那些流民就在城门脚下的泥水里沉默地跪着,他们听不清楚上头的官老爷们在说着什么,只知道他们一干人的命运只在贵人的一念之间。明明知道相距甚远,却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就怕惊扰了上面的大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