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静坐,忽而翘起嘴角。
他抬头,刚巧与犹豫要不要收拾桌面的店长对视正着,后者显然未料,伸手指指一筷未动的米线:“这个——”
“帮我打包吧。”他语气温和,变回那位无所不能的李医生。
李奕衬衫挽到手肘,露出无论款式还是成色都不像近几年产物的手表,倘若凑近,能清晰捕捉表盘划痕。
“味道不错。”
话虽如此,可没动几筷子的米线着实难以支撑其结论。
趁老板忙碌,李奕思绪转移。
那时夫人还是小徐先生,他也不过高中生,接到班主任打来资助人到了的电话,顾不得过麦抢收就往学校跑。
他无数次设想,资助人应该是有些年纪的富商,身材短粗,健壮沉稳,谈笑时会透出长辈和蔼,如果能顺利大学毕业,他定然找份有前途的工作,以好好报答资助之恩。
地里距学校不过几公里。
夏秋燥热,李奕跑出满头的汗,远远见校门口停着辆银顶黑身轿车,方车头如蛰伏猛虎,压迫感令他脚步自然而然慢下,望向正门开到极限的学校。
校长室的空调终于不是装饰。
一进门,冷气激满身鸡皮疙瘩,李奕尚未平复呼吸,班主任招手,有人赶在他开口前讲话。
“人倒是挺白净,不像山里的。”
嗓音脆如银耳撞冰,夹杂几分因燥热而困乏的倦怠,过凉室内将这份感官无限放大,李奕的心再次咚咚直跳。
“但为什么定外省一本?”
椅背缓缓转正,坐着的“少女”单手撑住侧脸,顺势将成绩单抛回桌子,长睫垂落一扫,飘向眼前李奕,歪头看向坐立难安的班主任。
“……”
后者得信号忙开口解释:“徐先生,教育资源不均衡,山区高中能有我们这种水平已经算可以的,更何况李奕家里情况特殊,得优先考虑公费师范生。”
班主任局促搓手,尽可能解释。
“快,叫个徐先生。”
他后半句话对李奕说的,房间阴冷班主任额头却浮出层汗,李奕喉咙嘟囔一句徐先生,但他打心眼儿觉得将人叫老了许多。
“真正的徐先生在外面呢,你叫我小徐先生才合适。”
班主任想攀个面子,不冷不硬吃了个闭门羹,奈何小徐先生瞳孔黑亮,双眸笼在长密眼睫后,无论怎么看都像带着笑意。
李奕咬紧嘴,站在后面的中年人稍欠身子,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厚沓雪白崭新的打印文件,掀起浓郁油墨气。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签字。”
没人告诉李奕这些是什么。
班主任低声催促,他呆呆向前拿起签字笔,弯腰时比字迹先入侵的是小徐先生的香气。
与小卖部廉价香精迥乎,不张扬,细细密密。
打印纸一张张过,在最后一栏填着本次资助金,李奕下了极大力气,才克制住用笔尖去数零的念头。
抬眼,小徐先生正看他成绩单。
人手指似玉暖白细长,纸张在其映衬下都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