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置喙父亲做的事,只是对父亲会这样疯狂于抓住一个男人感到不可思议。
夜里,杜恒熙独自站在卧室窗前,看到楼下花园有一点微弱的火光。
他想了想,披了件衣服,下楼去察看。隔着几株常青树,才发现是白玉良蹲在那儿,守着一个燃着火的铜盆,垂着眼睛在烧纸,脸上还残留泪痕,被火光一照,白玉般的脸庞斑斑驳驳。
这是给死人祭奠的架势,但他烧纸时的神情是很麻木的,并不见痛苦或者追思,好像只是例行公事的规矩。
纸灰在空中四散,杜恒熙慢慢走过去,觉得这很奇怪,白玉良要偷偷摸摸地做这种事,却不是因为什么坚定的思念或者情感,反而敷衍呆滞,好像这么做只是一种习惯,
他很好奇白玉良祭拜的是谁,但这里连个木头牌位都没有,也不能张口去问。
他在花园里安静站着,白玉良烧完纸就站了起来,和他对视时,不由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少爷怎么来这了?”
杜恒熙看着铜盆,还是没有忍住,“你在祭拜谁?”
白玉良摇摇头,神情冷淡,“不是祭拜,只是烧一些没用的东西,请你不要告诉大帅。”
杜恒熙看了他一会儿,放弃了盘根究底的打算。
他对这样的情感纠葛并不太敢兴趣。时过经年,杜兴廷的花边新闻,白玉良的前途命运,并不值得被他放在心上。
虽然小时候他的确曾将白玉良当成假想敌。毕竟父亲对白玉良比对他好太多了,好像那才是杜家的少爷,常让他感到危机,生怕自己随时会被抛弃被取代。
白玉良成人的时候,杜兴廷给他办了个声势浩大的成人礼,杜恒熙目瞪口呆于杜兴廷还会为人花这么多的心思。
楼下在办宴会,他被关在房间里学习功课。金似鸿被管家叫下去帮忙,中途偷偷给他藏了块蛋糕带上来。杜恒熙用手指沾着奶油吃,却食之无味,有些酸酸地想,他从小到大的生日杜兴廷一次也没为他庆祝过。
楼下太忙碌,仆人抽不出空,杜恒熙的晚饭被遗忘了。一块蛋糕没有吃饱。半夜他跟金似鸿溜出去找吃的,只找到几块糕点,回来经过走廊,却听到了声异常惨厉的凄叫从父亲的房间传出来,还处于变声期的音调,扯破了,简直像被扼住脖子的鸭叫。
惨叫声太绝望悲恸,他被吓了个半死,几乎想要跑过去问发生了什么,被金似鸿箍住腰拖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他跟金似鸿两个盘腿坐在床上,他却好像有了幻听,还能断续听到那种痛苦的叫声,已经变成了微弱的呻吟。
“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在做什么?”他打了个寒颤,抓着金似鸿的手问他。
金似鸿掰了大半糕点喂给他吃,然后把剩下的塞进嘴里,很干脆地摇头,“不知道,横竖不关我们的事。”
很快,杜恒熙就从下人的闲言碎语中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他们称白玉良是兔子,天生的贱货,他们在表面上恭敬,背后却嗤笑。
杜恒熙就不再羡慕白玉良了。
他知道杜兴廷打自己,严厉管教起码是怀抱期望,自己是少爷,白玉良只是杜兴廷取乐的玩意儿,是娇养的金丝雀,养在温室观赏的花,否则也不会长到现在连书都不给他念。
白玉良都18了,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外表光鲜,内里草莽。
杜恒熙静静想着往事,白玉良经过时,他退开一步,夜风吹鼓起他的外袍,他看着白玉良料峭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生活在同样的地方,看似有同样的条件,可命运却截然不同。
幸好,我不是他,杜恒熙冷硬地想,不会这样任人宰割。
没过两日,瘸腿刘兴冲冲地来找杜恒熙禀报,说他敲了金似鸿整整一万块的竹杠。
为了筹钱,金似鸿连那套新翻修的小洋楼都折价卖了,搬进了一所暗无天日的小公寓里去。
这笔钱瘸腿刘不敢私藏,连本带利地都带给了杜恒熙。
杜恒熙数了数钱,心情很好,从里头抽了三成赏给了他,瘸腿刘立刻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晚些时候,杜恒熙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接起来,喂了两声,那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均匀的呼吸。
杜恒熙瞬间知道了是谁,他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要就这样浪费电话费下去吗?”
那头顿了下说,“我换了房子,里头没有电话了,只有公用的一个,怕你找不到我。”
杜恒熙说,“我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你的。”
“那就好。”
杜恒熙用手指拉扯着电话线,慢慢坐下来,“那衣服还送来吗?”
“送。”金似鸿说,“就是要再迟一点。”
这一下杜恒熙垂下眼睛,并没有催促,慢声慢气地说,“没事,迟一点就迟一点,反正也不急着用。”
“好。”
这一声之后,金似鸿也无话了,两人又陷入静止的沉默,过了会儿,金似鸿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嗯。”
金似鸿挂了电话,坐在他新赁下的小公寓楼里头,头顶上的电灯线不太稳定,灯光摇晃着忽明忽暗。
他租下了二层,一层是一个独居的有钱老头,每天有一个佣人来给他做饭收拾家里,隔着薄薄的地板,时常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好像一口痰卡在喉咙眼,怎么都吐不出。
这压抑的咳嗽声让金似鸿心烦,恨不能冲下去帮他捶一捶胸口,把那口痰吐出来,但他也只是想想,并没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