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相处得越久,萧约就觉得皇帝是老小孩,他径自上前,从黄芳手中接过食盘,亲手给皇帝盛了一碗莼菜鲈鱼羹:“我还记得第一次来行宫时,陛下说您钓上来的鱼儿我没口福吃不成,到底还是让我吃着了,今日也是这样。陛下嘴硬心软,我能明白陛下的不言之谕。”
皇帝闻言更是来气:“今日你还想吃朕钓上来的鱼——行宫里里外外大小河池的鱼都被你派人给捞完了,这还是从外头买来的——你得把采买食材的钱给朕赔来!”
萧约莞尔:“陛下要跟我算账,那先把我的聘礼和嫁妆都从国库里挪出来。”
皇帝直瞪眼,然后一拍桌子:“……吃饭!”
萧约看着皇帝赌气似的撇开他给盛的那碗莼菜鲈鱼羹,自己另舀来吃,淡淡一笑,问道:“怎么不见皇叔?既是家宴皇叔也应该上桌,难道陛下没看住他?”
“你这是试探还是审问?要是激将,更不管用。”皇帝道,“你虽愚钝,但到底有些运气。豆蔻诗社的事情已经了结,齐悯的冤案也已真相大白,你还见谢茳做什么?他于你而言,既无害处也无裨益。”
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萧约道:“成日想着趋利避害太累了,我只是想吃一顿平平和和的家宴而已。”
皇帝神色有所松动。
“这一年来,无论是在梁国、卫国还是陈国,和家人别无目的地吃一顿饭实在是太难了,次数屈指可数。”萧约叹气,抚着自己的肚子,“这种日子或许我要过一辈子,但希望我的孩子以后能过得松快些。”
皇帝沉吟未语,这时候突然响起了嘈杂的争执声,抬眼看去,原来是黄芳拦住了想往前冲的谢茳。
谢茳叫不应皇帝,便对着萧约大喊:“大侄——大侄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让我过去,我有话跟你说!”
萧约闻声看向谢茳,很快又收回目光看着皇帝。
“陛下,我虽姓谢,到底也还是皇室之人,你不能一直拘禁着我!”
“我没犯王法,凭什么扣着我不放!”
“就算是皇帝也要讲理!”
皇帝被吵得心烦,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摆了摆,谢茳就被放了过来,他慌忙坐到萧约跟前,急声问:“他有没有找过我?!外头都以为我真的死了,这回比从前任何一次都真,他有没有……”
萧约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他。
“是他不知道我‘死’了,还是他知道了,却和先前一样,一点都不在意我的死活?”
谢茳眼里的光黯了下来,低声喃喃道:“我真是蠢,找了那么久真相,结果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生生让他误会了我这么多年……太久了,我和他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萧约叹息一声道:“皇叔你瘦了。”
谢茳苦笑:“皇帝把我困在这里,养猪一般吃喝不愁,但再好的东西我也没胃口——侄女婿没跟你一起来?”
萧约缓了片刻摇头:“他还有要紧事做。”
“他也真是放心,让你单独来见皇帝。我这位老哥哥啊,算得精算得定,把所有人当棋子、当傻子!”谢茳面对珍馐佳肴的确没有胃口,但他自己一人包揽了酒壶,边灌边摇头晃脑道,“我想去梁国,皇帝不让我去,你得给我主持公道。我是清白的,不应该像囚犯一样被拘禁。”
萧约没有直接阻止谢茳饮酒,而是给他拿了杯子:“皇叔这样喝,大半都淌在身上了。慢慢喝,这些都是你的。”
“皇叔心里还有我师父吗?”萧约顺势接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问道,“经历这么多事,经过这么多年,还是初心不改?”
谢茳流着泪点头:“我知道这很没出息,孟肴他又不是什么美男子,性格也不风趣……要说他博学,我却是个最不喜欢读书的人,自然爱的也不是他学识渊博能做帝师……可是,爱一个人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非要拆出优点来诸条论证,有理却无情,同样好的人有千千万万,却都不是他……大侄女,皇帝是个狠心冷情的,但你一定能懂我——”
谢茳说得动情,直接握住了萧约的手:“你就成全了叔叔吧,让我当你师娘!”
皇帝闻言险些被呛到,脸色简直难看至极,他重重咳嗽两声提醒谢茳注意体面,谢茳却置若罔闻,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孟肴这辈子定是不会再娶其他女子了,若要有人作伴,我是最好的人选!大侄女,储君殿下!你师父疼你,你也孝顺你师父,怎么忍心他孤苦一生?把他交给我吧,我能让他余生喜乐!只要你下令,他一定不会不从!只有你的话他能听得进去了!”
到此时,不仅谢茳满怀希冀地看着萧约,皇帝也在等着看萧约到底会作何反应。
萧约自己才二十出头,从没想过还有处理长辈感情纠葛的一天,有些苦笑不得,他好不容易抽回手来,对谢茳道:“皇叔是想让我出面逼婚吗?以储君之威镇压自己的授业恩师?”
谢茳怔了怔,摇头道:“名分不重要!我只要同孟肴和好如初!”
“可是皇叔与先生最初就只是朋友。”萧约道,“即便是挚友,也还在朋友的范围之内。挚友不是爱人,从前不是,皇叔想回到从前,就得接受这一点。”
“可是——”
“若念纸居士没有为虎作伥,皇叔愿意接受她的爱吗?”萧约抢白着问。
谢茳死命摇头:“当然不会!这女人简直是个疯子,孟肴待她如同亲妹,她却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来伤害自己的师兄。明知道我有断袖之癖,还执迷不——”
谢茳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他颓然地垂头,双泪长流:“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和她其实又有什么分别?江蓠想让一个只爱男人的人爱她,我想让一个只爱女人的人爱我,我和她一样都是执迷不悟的疯子……”
“你和她不一样。”一道沉稳的男声传来。
萧约微笑道:“我就说薛照有要紧的事做吧。”
“这,这是……”谢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双眼瞬时又重新有了光,“孟肴!”
第173章家人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紧紧与齐悯相拥。
齐悯没有躲开,身体微僵了一瞬然后放松下来,在对方背上轻拍了两下:“云舫,是我冤枉了你,我向你道歉。”
云舫二字,已经多年没有宣之于他齐孟肴之口了,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
谢茳忍不住哭了起来。
薛照将齐悯带到算是完成了任务,他走到萧约身边,看了一眼桌上:“大半是殿下喜欢的菜。”
皇帝神色有些不自在,撇开头道:“明摆着是你们来蹭饭,看什么是不喜欢的?在朝官员随意出境入境,这就是你当储君监国的规矩。”
萧约拉着薛照坐到自己身边,然后给皇帝布菜:“家宴嘛,还是热闹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