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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1页)

“罢了。”大老爷最后黯然说,“下午,我再着人送五千两银子来,你给我吃好喝好穿好住好。不然,我今晚就查封了你这破学堂。”

周盈笑了,点了点头。

下午,大老爷继续跟着听书,他一个大男人在一群孩童中间窝坐在案几后,实在有些喜感。轩外,柏枝正碧透,阳光正清澈。小顽童又走神,偷偷摸了蜜甜的蒸枣,摸索出窗沿去,悄悄压住柔韧的柏枝作为遮掩,喂埋伏在柏叶下的黄鹂鸟儿。

大老爷趴在手臂里,不想去管,他还难过呢。他是没看到,周夫子此时的眼神,有多么温柔。

“栗儿。”

小顽童吓得一个哆嗦,立马答:“到!”黄鹂鸟被他受惊扔开的柏枝一弹,“啾——”的一声,一个倒栽葱摔将下去。

学堂内响起一阵孩子们的笑声。

萧纵也抬头,皱眉看去。

周夫子辞切平白:“夫子教你们读书,并非是真逼你们去考仕途,只是要你们明白道理。今后在世上行走,能自己晓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

似乎是忍俊不禁,又分明是知己相知。

萧纵低头一笑,而彼时初夏午后的清阳正照在他甚是英朗的笑颜上。

那一瞬间,周盈几乎感觉,自己竟也有了心跳。

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合格的王尊。据说他曾经不止一次战败,先后失去自己的领地和自由。他骨头不硬,风骨全无,战败就投降,从嵬族变成妖魔。他也不喜欢杀伐,实在让人担忧零皇知不知道他在吃空饷。

但是最重要的,周夫子在竹青色书简后,悄悄抚摸上凡人心脏的位置,酸涩地想,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于是这世间一切亘古永恒的美好都与己无关,又何必拖人下水。

但大老爷是不这么想的,下课后竟来问:“周盈,方才你看我就脸红,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周盈怔住。暮色里柏叶昏黄,而人家的烟火气香味正农,孩子们放学的声音着实欢快。

大老爷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笑道:“你是真对我有意思吧?”得意地打量呆滞的周夫子,嘚瑟道:“我就知道。那我赏你跟我一起过日子呗。”

周盈默然不语。

那真是一生一世里最美好的夏暮,只要说一个“好”字,就可以拥有与过往迥异的美好未来。但是,哪有这样的人生留给自己。

所以周盈只是抬头笑笑,说:“没那回事的,你想多了。”

大老爷讪一脸灰。

周盈笑而回身,淡淡说:“找个更好的罢。多的是。”便就关上了夏弦学堂的枣木大门。寥落孤寂中,突然觉得活着真是没有意思,生死不由己也就罢了,连一点甜头也不能尝。尝了就是害人。

纵便这么想着,自那日之后,周夫子却总会情不自禁,流露出与以往不同的做派。譬如,大老爷去榆庭进货得久了,回来喝起湷姑娘的酒开心了,周夫子是会不满的、会不待见的,会言语里夹枪带棒地表示,自己不知何时会嘎嘣脆的——您要再不早些回来,周某的白骨都长草了,到时请您携夫人一同给周某祭酒。酸的活像妻子在埋怨重利轻别离的丈夫。大老爷气急败坏,终究无奈其何。

春去秋来,冬炉夏雷,一岁一岁,转瞬两载。

这天中午,周夫子慢吞吞地放学,慢吞吞地收拾完青囊,慢吞吞地仔细思量大老爷的归期,慢吞吞地走回萧府看家护院。行至萧府高白的陛前,却看到牵肠挂肚的那货,正在府外的青柏高荫下转圈,等自己一块回家吃饭。两人一块拾白石级而上,正午阳光照过树叶,落下一地清凉的绿,周盈看到他手里还攥着马鞭,阶下高头大马累得喘气。

周夫子兵慌马乱的心,悄悄地安静了。

这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只有别人可以享受。周某平生不曾作奸犯科,为什么不能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自私一回?——便是不想要他在自己离去后痛苦,满可以准他到时另娶不是吗。他这样的人,难道缺好女人爱慕么。

于是,周夫子问他:“你上回说的那件事还作数吗?”

“哪件?”萧纵满脸疑惑,拼命思考。天杀的,忘了哪件答应这祖宗的要命事了?

周夫子深吸一口气,抬手搭上萧老爷的肩膀,盯着他惶恐而错愕的碧色眸子,豪气干云道:“纵儿,盈愿娶你为妻!”

萧纵:

萧纵嘴角抽搐,扶额微笑,森森然道:“周盈啊周盈你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周夫子毫不畏死,揪住大老爷的衣襟,反手怼在“哐啷”一声的朱门上,大老爷笑得阴森:“你再考虑考虑?”

周盈笑:“考虑个嵬。”

萧纵忍俊不禁。

便就顺理成章。

两人成亲后,默契地再没提过筝人的事。但周盈很明白,大老爷始终不曾放弃。直到去年初秋,琼华来使,将一封书信、一云纹袋、一块美玉,交给周盈。周盈还待请来使留宿,好好招待,使节却微微一笑,道:“秋令已至,耽误不得。”便就消失不见,唯有一枚枯叶,蝶落于阶。

【周先生亲启:

相隔春秋数载,望先生诸事平安。

在下便是盈周。

还望周先生在览阅此信后,付之一炬,不可为外人知。我与纵王年少时曾有数面之谋,算是半个故交,因而对先生的婚姻盈某,万分惊讶。】

周盈说看到此处时,哭笑不得。萧纵嗤之以鼻。

【渊穆道,你尚且不明了自己的身世。如今借此机会,我便一一道来。帝正二十五年,琼华局势不容乐观,于是陛下召集我等于集英殿夜议,决定于清棠山脉之东,设白芒净野,彻底隔绝妖魔侵袭。然而这也意味着,从此大荒盛稷,孤立无援。我们俱都沉默,终归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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