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她照例抱着几本书跑到宿舍附近的楼里去上自习。
理科楼是最靠近伊楠宿舍的一栋教学楼,木质结构的楼板,因为年头很久了,平时只给成人高复班用。上楼梯时,脚踩得木板咯吱咯吱作响。不过就是这一栋破旧的楼,来得晚了,还不一定能抢到位子。许多学生情侣把这种幽静偏僻的自习区当成了最佳约会地点,成双成对地割地为巢,窃窃私语。
伊楠在两对情侣中间空着的位子上泰然坐下来,翻开书本,静心研读,像角落那种绝佳位置是轮不到她的。
山那边是海山:情动(6)
她的手机放在一旁座位上的背包里,并调了震动。她读书素来认真,因此丝毫没有察觉那从包里传出的蜂鸣似的嗡嗡声。坐在她身后的男生实在忍不住了,用本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提醒:“同学,你手机响了。”
伊楠这才惊觉,一边探手去拿,一边扭头感激地道谢,正好看见他身边的女孩子在狠狠地拧他腋下的肉,疼得那男生龇牙咧嘴。
伊楠忍住笑,瞟了一眼手机屏上的号码,很陌生。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把嗓音压到最低,轻轻地“喂”了一声。
“姚小姐?”
话筒里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她有些疑惑,“您是……”
对方轻声笑了起来,“这么快就把我忘了?”顿了一下,方才报上大名,“我是梁钟鸣。”
伊楠脸上紧绷的笑意尚未退却,赫然轻呼,“啊?原来是你呀!”乍然而起的惊诧很快就被心底涌起的欢欣盖过,“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了呢!”
她的欢喜之中难以掩盖那一丝嗔怨,仿佛是在撒娇。梁钟鸣的心里又是一动,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早该联络你,不过……有事耽搁了。”他解释得很浮泛,语气里却难掩疲倦。
伊楠虽然平时粗枝大叶的,却也不是不通世故之人,当下忙道:“没什么,我开玩笑呢,您忙正事要紧。”
他在那头轻松地笑了笑,“已经忙完了。你在做什么?现在有空吗?我想……我应该兑现那个诺言。”
伊楠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很快被期待涨满了,“有,当然有空!”心情一好,嘴上又开始管不住了,“您老人家请客,我哪敢不去?”书也没心思看了,空闲的那只手已经在忙乱地归置东西,“哎,我到哪里去找你呢?”
梁钟鸣失笑,“别急,慢慢来,你在学校吗?还是我去接你吧?”
新老校友很容易就商定了碰头的地点。
伊楠连宿舍都没回,兴冲冲地背着包一路狂奔至边门的小巷口。结果证明,自己出来早了。
巷口的小报亭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看铺子的大爷在听弹词开篇,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路边的几棵法国梧桐在夜色里时不时掉下几片落叶,无声无息地跌落在地上。八点了,在巷子里穿梭的人不多,一切都静谧而萧索。
原来,秋天早已悄悄来临了,又是一个凋零的季节。
梁钟鸣驱车驶入老街,远远地就看见通往学校侧门的小巷口处,一个女孩儿正站在幽白的路灯下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洁白的灯光肆意洒向她的头顶,他清楚地看到她净如白瓷的姣好脸庞,光线在她的下颌和脖颈处交错出阴影,使得她整个人像一幅素描一样干净爽利。
他觉得这情景如此熟悉,仿佛一直在记忆的深处。
到了他这个年纪,很难再有如此忐忑的心境。正在怔忡时,他忽然想起来,在志远的画室曾见过一幅素描,画上的那个女孩儿正是伊楠,连衣服都不曾改变。
车子一点点地接近伊楠,梁钟鸣的心里却隐约惶惑起来。他曾答应过志远,会照顾好“他的”女孩儿,可在当时,他的允诺纯属权宜之计,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真的会再次与她相遇?
如今,他与她来往,真的只是因为志远的关系吗?
他还没来得及想太多,车子已经停在了伊楠的面前。她一早猜出是他,笑吟吟地俯身,往正徐徐落下的车窗玻璃里张望。
梁钟鸣朝她点了点头,“上车吧。”
伊楠拉开车门,轻快地坐了进去。
山那边是海山:情动(7)
两人相视而笑。隔了片刻,他才问:“去哪儿?”
伊楠挑眉,“去美食街的大排档吧,那里的东西可好吃了。”说完,又歪头望着他,“你不嫌弃吧?”
梁钟鸣踩下油门,仿佛下了决心似的道:“好,就去大排档。”
说是大排档,其实也没他想象的那么惨不忍睹,是在屋子里的,卫生条件也差强人意。
伊楠晚饭吃得早,此时早已饿了,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碗粉条。她见梁钟鸣光看自己吃,却不怎么动筷,问道:“你怎么不吃呀?味道不错的。”
梁钟鸣拗不过她的热情,只得拿筷子挑了几下自己碗里的面,也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伊楠很快解决了自己的粉条,擦净嘴角,右手托着脸静等梁钟鸣。
“还要不要再来点儿什么?”
“我饱了。”伊楠捂着嘴应景似的打了个嗝,满足地对他笑笑。
如果是在别处,跟别的人在一起,他会为对方这样的失礼感到窘迫。然而,伊楠是他所接触的人当中最具烟火气的,她的任何举止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
他放下筷子,“我也饱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伊楠立刻朝他瞪眼,“你才吃了几口啊?这可不行!得吃完啊,浪费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