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舟正紧张地端详着情形,就见沈镜湖的眼皮忽而颤了颤,随后一点一点,缓缓睁开。
她呆了一瞬,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沈镜湖看清是她,费力地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来,虚弱着唤了一声:“般般……”
“爹爹!”
沈妙舟一时喜极而泣,哭着扑上去,紧紧揽着沈镜湖的脖颈挨蹭,“爹爹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你醒了!”
沈镜湖的眼角也微微湿润。
见状,秦舒音总算长长松了一口气。
沈妙舟心神渐渐安定下来,擦了擦眼泪,起身向秦舒音行了个大礼,郑重道:“秦姐姐,多谢你救下我爹爹一命,这份大恩,今生我必结草衔环以报。”
其实这压根不是自己的功劳,秦舒音只觉受之有愧,忙将她搀扶起来,“郡主不必谢我,先前我和二郎失散,还要多亏了你,他才能及时回大同找到我,本就该当是我们要谢你的。”
顿了顿,秦舒音继续道,“其实我今日来,是为了另外一桩事……我做了噩梦,梦见瓦剌兵围大同,我实在有些担心,便想着来提醒你们多加小心。”
“虽只是个梦,却逼真至极,二郎也说瓦剌近来很不安分,郡主,你们多做些防备总是好的。”怕他们不以为意,秦舒音又急急补充了一句。
其实沈妙舟原也不打算在此处久留,但难得秦舒音一片好意,她颇为感激,认真道:“我记下了,多谢秦姐姐。”
见事情差不多都已办妥,秦舒音想着还得去给人报个信,当即也不再多耽搁,便要告辞离开。
沈妙舟亲自送她出门。
秦舒音登上马车,将要掀起垂帘时,忍不住又回身看了沈妙舟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可犹豫了半晌,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告一声辞,矮身进了车厢。
马车驶过一条长街,转入小巷后,忽然停住。
“笃笃”两声。
有人在外轻轻敲了敲车壁。
秦舒音闻声撩开车帘,抬眸一看,来人正是卫凛的随身护卫,长廷。
玉玦
长廷向她行了礼,低声问道:“敢问乡君,人可顺利救回来了?”
秦舒音点点头,“我亲眼见着人清醒过来才离开的,想来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听到这个回答,长廷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递进车厢内,“有劳乡君了。这是我家主子许诺给您的身籍文书,选的是个清白简单的书香人家。待回到京城,我家主子会安排假作乡君患病,已前往寺庙修行,往后绝不会有人能寻您的麻烦,乡君尽管放心。”
秦舒音早就听闻过卫凛的手腕,虽说她从未后悔过逃婚,但一直以来难免提心吊胆,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承诺,不由松了一口气,收好文书,应承道:“代我多谢卫大人,也请他放心,今日之事我亦绝不会对旁人提起半分。”
她心中其实存了几分疑惑,卫凛分明是想要救人,为何不自己去送药?放着这样一个天大的恩情不要,反而要绕这样一个弯子,借她的手来做这件事。
但她自幼在宫中长大,自然深知不相干的事不必多问的道理,既然卫凛不愿被沈家知晓此事,她只管闭严嘴巴便是。
见她懂分寸,长廷也暗自满意,抬手抱了抱拳,告辞离开。
一回到城西别院,长廷便急匆匆去往主屋,想立刻将这好消息报给自家主子,刚穿过回廊,正撞见玄午两眼通红,满身丧气地抱着刀守在门外。
长廷不由心下一沉,问:“主子还没醒?”
玄午不敢看他,只闷闷地点了点头。
“醒?我看你们直接收拾收拾,给这小子准备后事算了!若是来得及,倒是正好能下去陪他大哥一起过个年节!”
刘仁正好从屋内走出来,听见二人问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张嘴骂骂咧咧。
“一身的新伤加旧伤,哪还剩半点好肉?刚让人当胸捅了一刀,不老实养着就罢了,竟然又服毒又放血!嘿,他这不是嫌命长是什么?是什么?啊?”
不能想,简直是越想就越气,刘仁恨恨地摔袖进了东厢,“爱死死去吧,老夫是管不了了!”
长廷垂下头,满心自责,愧悔得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他掷去了那两枚飞镖,或许他主子就不会挨上这样重的一刀。
先前他虽也知道主子看重沈家姑娘,却万万没想到竟会看重到这般地步,早知如此,他又怎敢生出对郡主不利的念头?
只要他主子能熬过此劫,让他怎样领罚都成啊。
可整整一日一夜过去,卫凛仍是昏迷不醒。
刘仁实在别无他法,只能每隔一个时辰便给他喂一碗参汤吊命,至于其他的,端看天命了。
不知服下了多少碗参汤,药力发散上涌,卫凛的意识渐渐在半沉半醒间挣扎游离,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幻梦。
飘飘渺渺着,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卫家出事后,他意外身陷杀手楼,因为不肯听令,被责打得浑身是伤,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掌营使干脆把他丢进了黑牢里,由着他自生自灭。
那时外面已是六月盛夏,黑牢里却终日不见阳光,奇寒彻骨。也不知熬了多久,他只觉嘴唇干裂得生疼,周身也一寸寸凉透,冷得他忍不住想要微微蜷缩起身体,却连一下也动不了。
昏昏沉沉间,他想自己大概是要死了罢……也好,这样就能和爹爹阿娘,还有大哥团聚了。
正想着,冷不防有一只温热柔软的小手探上他的额头,就像在风雪肆虐的暗夜中跋涉已久,几近身心俱疲时,忽然看见一丛燃烧的篝火,上面架着一锅咕嘟咕嘟热气翻腾的汤面,暖意瞬间如潮水般汩汩涌向他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