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身穿儒生袍,气势和风度不输于男子,言行举止干脆利落,但我还是一眼便看出她是女儿之身。
我明智地没有点破她的身份,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与她相交,成为知己好友。
她看来似乎是有急事,和我寒碜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我没有开口挽留她,因为我知道,我与她,必有再见之日。
果然,我们很快再见了。
不久,静慧道长便带着她,来到了我这破烂不堪的草庐中。
她微微涨红的双颊,仍带着稚气的嘴角,却说出了“寒士俱欢”、“吾庐独破”这等豪气的话语,令我动容。而她对时势的精辟见解,及哀民生的豪气与侠骨更让我吃惊不已。
当静慧师太提议让凌儿到草庐于我同住时,我心里真是欣喜万分。
我在意的不是男女之嫌,而是知己难求。于是欣然接受让凌儿做我的书童,虽明知会委屈她,但那是唯一能留下她的方法了。
我开始将所知的一切倾囊相授与她。从天文到地理,从军事到政治,从当今的格局到未来的走向,甚至是五行八卦、谋略权术这些艰深晦涩的知识,我也一点一滴地教她。
她很聪慧,凡事一点就通,常常有希奇古怪的念头与做法,时常为了某些观念上的不同,与我争辩不休。
有时她也会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发呆,默默望着窗外的景致,幽眸里是一股难以名状的忧郁。这时的她,总令我有一股淡淡的怜惜。
自决定出草庐助主公后,我便一直很矛盾。在理智上并不希望她和我一起涉险,但在情感上却希望她能和我同甘苦、共患难。
离开草庐的前一夜,凌儿将亲手缝制的鹤氅与羽扇交到我的手中。
鹤氅与羽扇十分精致,但我却无暇顾及。
我不顾她的微微挣扎,将她的手拉到眼前。果然,她纤细的指尖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眼,这些伤口,令我心痛莫名。我知道,为了缝制这两样东西,她付出了很大的心力。
我轻声开口问她,是否愿意和我一同出草庐。话出口后,我心中其实有丝惶恐,生怕听见的答案不是我期望中的。
她微敛眸,语调低缓,却又无比坚定地答应了。
我无语,只是轻搭着她的肩,与她并排站在窗前,感受这撩人的夜色。
此时,我的心里暖暖的,有三分美好,有三分感动,有三分憧憬,更有一分执着。
我不知对她是怎样一种情感,只知它真实、无香、清淡如水,却萦绕心头,徘徊不去。
有一种情感,只能拿心去感受;有一种情感,只能用心去储藏。
而我对凌儿,便是这样一种情感。
初到新野,我整日忙于政事,谋划韬略、操演军士,与凌儿有些疏离。而她性格爽朗,在军营里游刃有余,很快便与赵云一干人等结为好友。
我与她虽不像在草庐时那般亲近,却依然维持着知己的微妙关系。
但博望一战,却将我们间的平衡打破了,她已敏锐地窥视了我心中最阴暗的那面,而这样的我,无疑是她不想接受的。
她开始躲避我,我几次想与她谈心沟通,却被她一次次躲过。
终日不见她的身影,我的心中仿佛缺失了什么,虽整日忙碌,但心头总有一缕淡淡的牵挂,始终无法放下。
而局势也容不得我去体会这细微的情感变化,博望一战失利,曹操传令起大兵五十万,径往新野杀来。
敌强我弱,主公军民只得兵分两路,弃樊城而走。
经过劳累奔波,终于有些许喘息的机会,我才想歇息片刻,忽地想起凌来,当下回头去寻,早已不见她的踪影。
她去了哪里?她不是一直都在他身后么?定是方才曹兵掩杀过来时冲散的……
我在心中揣测着,不由有些慌乱,凌儿,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我最终强自镇定下来,以她的聪慧机敏,定能平安脱险,我必须相信她!眼前我需要面对的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安抚军民,纠集其余的将士,保护主公与众人安全离开此处,这才是如今我该做的。
我们且战且退,停在大树下休憩时,便看见她一身是血,策马赶来。
她看见我,露出一丝安心的浅笑,便从马上跌下,落入我的怀中。
她伤得很重,倘若那伤口再偏一分,再深一寸,倘若没有及时就医……她的性命就不保了。
凌儿天性善良、乐于助人,但这些在血腥的战场前却是天真愚昧的,我决心让她回草庐,不想她再卷入如此危险的战争中。
她的回答却令我惊诧,经过此次一役,她已能完全了解我的苦衷,且再也不后悔与我一起出草庐,她说,她愿意一生都陪在我的身边……
一生,都陪在我的身边,这是多么令人心动的字眼。
人活一世,总会碰到几个特别的人,这类人可能只是纯粹的精神寄托,但却不能被单纯地划归为朋友,因为倾注的关爱早已超出了一般朋友的界限与理念。
但我与凌儿又不曾有过将之升华为爱人的具体行为,我们之间常常清淡如水。
所以,我们之间,只是介于情人与朋友之间,一种很特殊的情感,或许这份情感还凌驾于友情与爱情之上。
到了江东,我没有立刻前去拜访孙权,而是陪着凌儿去市集闲逛。
她狡黠地点破了我看似不经意的松散,实则剑拔弩张的心情。
我苦笑,对她,这个能看透我的女子,我总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