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喜塞了一锭银子到少年手中,道:“让你诊,你就诊。”
姬清看了一眼,跟着自己一起走入内堂的寿春和夏喜,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他们肯定不会让他单独和天冬相处。
如果以后要混出宫,装傻的事肯定瞒不住这二人,不仅瞒不住,甚至需要他们协助。
最好的办法是控制住他们,只要不是死士,当性命受到威胁,都会屈从。
想到这里,姬清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按住天冬替自己把脉的手,缓缓道:“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当听到这句诗的时候,天冬愣怔住了,这是他家少爷的名字出处,极少人知晓。
姬清看着他的眼睛,无声道:“天冬,是我。”
“你……”天冬唇抖得不成样子,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中有个猜测,太过荒谬,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空青,半夏,丁香……可还好?”
姬清涩着声音,一字一顿,说出季府众人的名字,他必须与天冬相认,才能解开疑惑,才能知道季府众人的下落。
如果说刚刚只是猜测,那么这一刻,天冬已经逐渐确认,只是太过激动,嘴唇抖得不成样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天冬,我说过在将军府中安顿好,就来找你的……对不起,我食言了,让你等了这么久!”姬清眼角湿润,微微笑了。
“呜呜呜……少爷,少爷,奴才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天冬再也忍不住,抱着姬清的袖子,泪如雨下。
“大胆!”寿春和夏喜便要上前,被姬清挥手阻拦。
姬清正色道:“寿春,夏喜,你们到本殿下身边虽然时日尚短,但我能感觉到你们是真心待我,想必你们的主子是对你们下过死命令的。”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跪下,俯身道:“奴才(奴婢)自打进了清河殿,便只有一个主子,就是殿下您。”
“很好,本殿下现在跟你们说的话,谁都不能告诉,包括四哥。”姬清盯着他们,目光如炬,冷道:“其实本殿下没有完全痴傻,只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毒……在没有找到下毒之人前,暴露就意味着生命危险,不告诉四哥,也是怕他被卷入其中,你二人可明白?”
“奴才(奴婢)明白,绝不会跟任何人泄露。”二人神色郑重,再次磕头。
姬清从天冬怀里摸出一瓶药,倒出两颗,分别递给寿春和夏喜,“吃下去,若违此誓,这药便会要了你们的命。若是不吃,本殿下现在就能要了你们的命。”
这位能在皇宫装傻十几年,无人察觉,心机到底有多深?寿春和夏喜想到这里,便对姬清的话深信不疑,真龙之子,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城府。
两人二话不说,各自拿过丹药吞下。
天冬朝姬清挤了挤眼,心说,那药只是寻常的清火药。
姬清轻轻点头,他当然知道天冬不会揣着毒药,季家家训行医者治病救人,不可以药害人。所以季家人不准炼制毒药。
但这一点姬清打破了,上辈子被俘之后没少用毒药,毒了自己,也毒了北禄人。
这辈子成了皇子,他想要活下去,就更必须准备点防人的手段。
吩咐寿春和夏喜守在门外,姬清迫不及待地问天冬,“你为何会在此处?季府如何了?”
天冬擦了擦发红的眼眶,道:“少爷嫁……少爷成婚后,老爷遣散家仆,奴才无父无母,没处可去,干脆凭着点认药的本事,在这间药堂当伙计。”
“起初老爷赶我们出府,奴才还不理解,也想过去找少爷,但是将军府的人说少爷已随将军出征了。”
姬清用力抿了抿唇角,那时候自己私自逃走,没想到将军府的人还为自己隐瞒。
“后来……”天冬忐忑不安地看了姬清一眼,后面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姬清缓缓道:“我看到季府被封了,里面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了……”
天冬鼻头一酸,又忍不住哭了,“老爷被官差抓了,府里也被查抄了,奴才才知道,老爷遣散我们是为了保住我们这些贱命,老爷自己却……呜呜呜……”
姬清唇色渐渐变得苍白,颤声问:“却怎么样了?你快说啊!还有母亲、祖母和榛榛呢?”
天冬支支吾吾半晌,万分艰难地开口,“呜呜呜……老爷被问斩了,夫人三尺白绫也跟着去了,太夫人气死了,小姐被押入了教坊司。”
姬清一瞬间如坠冰窟,身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这一路上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
像梦!这一切都是梦,他没有嫁人,没有被俘之后的折磨,没有穿心的一箭,没有重生……
但为什么不醒呢?
跟家人的最后一面,自己在干什么?
对了,他放下极狠的话:今日你们把我像个女人一样嫁出去,我季清川便再也不回这个家。
逃离将军府,他甚至没有回季府再看一眼。
他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父亲一生济世救人,八岁的妹妹还不谙世事,为什么要让他们受这些苦?
他原以为以男儿之身嫁给一个男子是天大的羞辱,甚至最后死在冰天雪地里。原来,都抵不过只剩下自己一人,这种孤寂,更令他痛苦、窒息。
生离!死别!人活着,为什么这么艰难?
原来,他还是没有家!
原来,他再也没有资格,得到爹娘的原谅!
爹娘临死,都还在受他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