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峥便也想起小凤凰笨拙又执拗地追在他身后的模样,有些想笑,却又觉得酸涩。
凤栩还在说:“谁让你比月亮和花都好看。”
殷无峥眼前的凤栩与当年的靖王渐渐重合,他想起了当年矜骄傲气的小凤凰装出一副老练的模样对他说:“殷无峥,你比月亮和花都好看,我看你就好了。”
实际上连耳根都泛起薄红,分明是在害羞。
少年郎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青年,为他在城门外拼死拖延时间,为他上琼云楼对天下正名,哪怕是生死大事他也从容坦然,小凤凰在血与泪中长成了如今伤痕累累的模样。
殷无峥缄默良久后,才轻声说出那句自己曾经因不敢承认而深埋在心中的话:“比月亮和花还好看的,是你啊。”
曾几何时,他口口声声说着不相信不在意,却也暗暗地为这只小凤凰而怦然心动。
凤栩微微一愣后笑了笑,他已经不再是会为此而兴奋激动到难以自制的少年人了,只会安静地牵起殷无峥的手,轻轻握住。
彼此掌心相贴,殷无峥又碰着了凤栩掌心那狰狞到磨平掌纹的疤。
长隆大街的李氏点心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铺子,也并不在大街上,而是在长隆大街的一条小巷子里,偶尔铺子老板会带上糕点去夜市摆摊,凤栩从前最喜欢他家的千层酥烙,虽说模样不比宫中的点心精致,但用料实在味道也好,每次在殷无峥这吃了憋,凤栩便会来小铺子里要一份千层酥烙,勉勉强强地将自己哄好。
提起此事时,殷无峥几乎可以想到气急败坏的小凤凰一边吃千层酥烙一边在心里恶狠狠骂他的样子了,用糕点哄自己的小凤凰也很可爱。
巷子很窄,马车便停在了巷口,殷无峥带着凤栩下了马车,周福躬身道:“二位主子,奴才在这儿候着你们。”
殷无峥“嗯”了一声,便牵着凤栩的手一同走进了巷子里,时辰还早,各家都没点起灯笼,这巷子里光暗,两侧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铺子,凤栩循着记忆中的路找到李氏点心铺时却愣住了。
那铺子如今换成了卖蜜饯果子的,是个年迈的老者,见店门口站了两位穿着不凡的贵人,老叟起身相迎。
“二位贵人,想看些什么?”
老人的声音将愣住的凤栩唤回神,他几乎以为自己是认错了铺子,可又清楚自己不会走错路,甚至这家铺子两侧的豆腐坊与火烧店都还如旧,唯独李氏的糕点铺子换了人。
“老伯。”凤栩不自觉地握紧与殷无峥牵着的那只手,感受到殷无峥似是安抚般轻轻捏了两下,才勉强镇定下来,轻声问道:“这家铺子……原本不是卖糕点的么?”
“哦,哦。你说李家铺子啊。”老伯恍然,又叹了口气,说:“老李走啦,都是去年的事了。”
凤栩彻底僵在了原地。
难解
又是这样,不敢回望却拼命想握住的过往,偏偏如同掌中流沙一般从指尖消失。
凤栩站在往昔与来日之间,回头是寻不回的过去,前行是遍野疯长的荆棘,脚下蜿蜒的是自己的血,朝安城的小凤凰就这样一步一个血印地走到了今日。
他这才发现原来对那个连姓名都不知的李伯记得这样清晰,那是个慈眉善目身量不高的瘦老头,整日笑呵呵的念叨着吃亏是福,知道凤栩每次来吃千层酥烙时心情都不大好,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世道呀,活着就够了。”
活着就够了。
挣扎在被权势世家操控的江山之下,卑贱如蝼蚁的他们,无暇在乎太多,只想要活着就好了。
消失在旧日的人们永远不会回来,而千层酥烙的味道也只能在回忆中尝,这一路而来的风霜雨雪,落在了他眉眼间,凝成淡漠孤冷的凉薄。
瞥见凤栩神色由震惊转变为漠然的殷无峥心头发紧,本想着顺凤栩的意,也正好带他出宫走走,兴许能让凤栩高兴一些,却不想出了这样的变故,简直是弄巧成拙。
“这样啊。”凤栩平静地问,“是因为年岁大了?”
果子铺老板摇了摇头,叹息道:“寿终正寝那可是喜丧,可老李…哎,老李这铺子不大,也算勉强能糊口,他儿子早年进山摔死了,儿媳又得了病,没两年也去了,去年有户富贵人家看中了老李这家铺子,不仅要兑下铺子,还要老李交出家传的点心食谱,老李不给,那些人便拳脚相向,将人打得头破血流,老李在榻上躺了三日,就这么咽了气。”
一生坎坷守着个小铺子的老人,死得这样悄无声息又不堪至极。
“后来呢?”凤栩问。
果子铺老板也是个没有家室的老人,他又叹气,“老李死了,那些人便嫌弃这铺子晦气,也就将铺子留给了老李那个小孙女,可那是个姑娘,周围明里暗里指点她抛头露面,恰好老朽之前的铺子赁期到了,便在这儿盘了个新铺子,讨口饭吃。”
凤栩心里便有了数。
打死李伯的那些人不是商人,否则不会非要这犄角旮旯里的小铺子,甚至在听见死了人后便不要了,更像是一时兴起,将寻常百姓当做股掌之间肆意玩弄的东西,真正的生意人都无利不起早,为了讨口饭吃的人更不会在乎哪里死过人,只要能有口吃的,连乱葬岗也去得。
“是谁做的?”凤栩问。
老人微顿,从对方的锦衣华服与无畏从容中咂摸出了点什么,他意有所指地说:“是位了不得的贵人。”
“哦。”凤栩近乎讥诮地勾起了唇角,心想这天下如今最尊贵的人就在他身边呢,“我倒更想听听,是怎样了不得的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