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我们这的长辈,再过两年都奔五了,不是也没老婆吗?当然,大家相识一场,你们不急我挺急的。”路北庭放下调羹,颇是认真地道,“这份子钱我都快想疯了。”
大伙又乐开花。
随即,路北庭侧头看向柏唸:“达灵修的戒律中不包括结婚,这个年纪了,不急么?”
所有人的脑袋击鼓传花般齐刷刷看过来,柏溪南吃过早餐坐不住,跑到四季柠檬架下自娱自乐。
微风吹过,屋檐垂落的紫藤花掉落在柏唸单薄的肩膀,他也侧脸看来,迎着路北庭正色的目光。
风很轻,却将花香与一阵淡淡的血腥混杂药香吹到路北庭身上,当即不易察觉的蹙了一下眉。
“不急,达灵一心只在神女和信徒身上。”柏唸道,“如今有了小南,再无精力思绪装下别的什么人。”
在座除路北庭听出话中有话,其他人有的对此表示理解,想要大家只能舍小家,有的表示扼腕不已,白瞎这么一副好皮囊,要是结婚,那基因传承得多好。
“要我说人生意难平,其中一项就是不能当神女。”路北庭沉重地身体轻轻往左边靠,鼻腔呼出热气,“受人敬仰吃香火不谈,日日夜夜能见达灵环绕眼前,当座石像又何妨,照样能心猿意马。”
或许是病了,受点刺激就管不住嘴,或许是陆予那通电话打通任督二脉,从热脸贴冷屁股的自我犯贱心态,直接掉至百毒不侵、自带金钟罩铁布衫的舔狗阶段,情绪简直就是质的飞跃,若说从前已经足够沉稳,现在是一跃到了泰山压顶都临危不惧的稳定状态。
柏唸手一抖,调羹掉回粥里,惊愕地看向他,没料到他如此大胆。
不仅柏唸,其余人也是震惊到怔愣不动,众所周知,哩寨人非常重视万物神女,甚至比生命还重要。
他们生,为他们消灾除病,风调雨顺,他们死,为他们灵魂上天堂,来世投好胎。
对于无神论者,自然无关痛痒,而路北庭的话显然有些冒犯到了神女,微妙气氛中,大家都不敢大声呼吸,看着达灵的反应。
蒋悦葡萄般的眼睛寻求简中易帮助,赶紧破解一下这窒息的气氛,然而简中易一脸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哈哈,咱路哥就爱突然之间语出惊人。”蒋悦硬着头皮说,“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可能是生病了脑袋不太清醒,哈哈……”
她越说越虚,如苍蝇蚊子嘤嘤,至此没了声。
怎么能说上司脑袋有问题呢,这红脸不是这样唱的!
蒋悦欲哭无泪,逞什么强啊。
“神女是我们哩寨的信仰,是我们经历苦难无能为力时唯一的精神寄托,还请路总以后慎言自重。”柏唸说完,抬手掩嘴咳两下,“生病了就吃药休息吧。”
也许出于体弱的缘故,语气上并未有明显的严肃不愉,众人脸色也缓和不少。
路北庭不咸不淡的将余光瞥到他泛红的耳垂,勾勾嘴角,回答:“好的,多谢关心。先回房间了,各位慢慢吃。”
雨中白衣少年
极少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就来势汹汹,极其严重。
路北庭高烧不退,整个人像架在火炉上烤,躺床上迷迷糊糊的足有三天。
刘组长接公司拨来的电话接到爆炸,其中还有陆予拨过来的,嘻嘻哈哈问情况,那态度也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真关心,刘组长战战兢兢回答完,心里真是服了这位活祖宗。
况且村里一些中医和在外读医的大学生他们不敢轻易相信,不远万里和蒋悦开车进县城,将医生直接请到招待院为路北庭看诊。
等他们回到招待院,他们拜托单位的强子帮忙照看一二,结果等他们两个回答,强子急的上下直跳脚,说人都他妈烧晕了。
几人围在卧室外等待医生打点滴,开退烧药。
好端端的人,看着就健康结实,怎么突然之间就病了,刘组长忧心忡忡的看着路北庭。
简中易也在,沉默须臾,随后出去把探头探脑的蒋悦和强子打发走:“没什么大事,夜里咱轮流守着……”
所有声音如同飘在深海,忽远忽近的发闷传入耳畔,在卧室门嘎吱的关上后,那根仅剩的清醒神经彻底掉入沉睡的漩涡。
蜿蜒曲折的土路泥泞不堪,四下皆是葱茏蓊郁的山林,无穷无尽,杳无人烟,给人永远都走不出这一座又一座大山的恐惧感。
路北庭已经逃亡三天三夜了。
他是旅游时被人贩子拐来的,后来又卖到这个鸟屎地方,他的保镖跟丢了。
天色阴晦,他的腿脚全靠意志在支撑,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边跑边抬臂擦掉进眼睛都雨水和汗,不能停歇半分。
意识逐渐模糊不清,路北庭心脏膨胀到像要跳出地面,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了,这一刻,他看见路边有道白衣的伶仃侧影,撑着一把雨伞。
路北庭从坡上往下看。
说实话,在无人的深山老林,泛青色的雨天里突然出现白衣长发,浓雾加持,生出一种不真切的美感和诡异。
混沌的脑袋立即发起疑惑——撞鬼了?
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停止脚步,想撑着棵粗糙的树喘息,谁料,身体早已超越这个年龄该有的力量,四肢无力,两眼发昏,手上撑了个空,整个人摔下坡,在脏兮兮的泥土路面滚了一圈。
狼狈又慌忙地爬起身,动作猛然顿住,视线在不经意间定在那白色裙摆。
这年路北庭小升初,在看到裙摆下有脚和自身生长于风气很正的家庭背景下,心神稍定。饥饿与身心疲累使他再没力气起来,跪在地上,仰头问:“你好,请问通往巫山县的公交亭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