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九五之尊,在众目睽睽之下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态,手中的酒杯在地板上越滚越远,身旁的宫女却丝毫不敢弯腰去捡,只能唯唯诺诺地在一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卓玉宸也意识到这情形有些不对,刚刚直起的身子,赶紧又弯了下去。
——“宸儿”龙椅上安座的男人鲜少露出与身份如此不符的神态,但片刻的恍惚后,又很快恢复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你你且上前来,往先一直听说池家新认了个义子,但朕忙于政务一直没寻到空找你进宫,如今倒是正好碰上好时候,来,上前让朕看看池影认了个什么模样的小子。”
这下可好,人都还没到位置上,又不得不直起身朝殿前走去。
卓玉宸虽说始终低着头,但无意间还是瞥见一旁的皇后看向圣上的面色惨白尤甚,似是心中的疑虑得到了证实,心中却失了安稳,更多的是随之而来的恐惧。
倒是像极了那日的陈公公。
不知为何,卓玉宸的心底飘过了一丝爽快。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梁源依旧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态,嘴角却微不可察地翘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从他见到卓玉宸的第一眼,他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原本还只是怀疑,怀疑这池家多年来不问朝政,连这些年的科举也从不举荐人才,为何偏偏此次要举荐一个艺举生,甚至还大张旗鼓地对外宣传是他们池家新认的义子?
可这张脸,他唯独不会认错,这张脸融合了当年宁安郡主和赵国公二人的长处。这些年的漂泊,又给卓玉宸添了些京城中那些小倌身上没有的傲气和野性,让他越看越欲罢不能
这么多年了
阿宸
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阿宸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不能逃出为他专门设的牢笼
他要让他的阿宸,永远只为他活,慢慢地成为他一个人的金丝雀
卓玉宸缓缓上前,路过郁漠和郁老将军的桌前时,只见郁老将军仍是不动声色地低头吃酒,像是没有听到圣上的话。
目光扫过一旁的郁漠,却见那人虽然还是绷着一张脸,却是冲他微微摇头,两片唇瓣微微张合,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放心。”
平日里虽觉得这小子从未靠谱过,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原本自己这一颗稍显慌张的心,却被这两个轻飘飘的字彻底抚平了波澜。
默默吐了口气,卓玉宸整理好心情站定:“草民卓玉宸,见过皇上、娘娘。”
——“你且抬起头来。”毕竟是九五之尊,男人的话等同于不容置喙的命令,心中虽有挣扎,但也不得不缓缓抬起头。
少年眼波流转,冷静而平淡地微仰着头望向端坐于面前的二人。
少年冷冽的眼神和殿上人的目光对峙着,看着这个架势,整个殿堂上没有一人敢发出丝毫动静,但心中的震惊却牵系着在场的所有人。
像
太像了
这张脸,纵使未能见过此人幼年时的模样,也能从眉眼间寻到些此人父母的影子,尤其是那个在宫中被视为禁词的存在
——“你是池家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卓玉宸总觉得圣上的声音中隐约带着几分哽咽。
——“回圣上,小民幸得城主、城主夫人善心体恤,认小民为义子。城主将小民视如己出,小民自当以子女之名,尽子女之责。”
——“朕且问你,你从前,以何为生计?”
那答案是卓玉宸从沛城时便熟记于心的答案,可话到了嘴边,看着当今圣上微微颤抖的双手,有些话却又不忍说出。
赵宸按血缘来说,本是圣上的亲侄子,按理应是享尽荣华富贵。若是让圣上知道自己的亲侄子父母双亡后,在酒楼勾栏卖艺求荣、苟且偷生
——“小、小民”
——“圣上。”正在犹疑之际,一道被岁月雕琢过的男声穿过坐席,直直传进在座所有人的耳朵。
卓玉宸顺着声音侧目望去,竟是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郁老将军。
——“臣前些时日携家眷南下沛城,恰巧遇到此人在酒楼以卖艺为生,沛城城主听闻此人身世悲惨,襁褓之中便被扔在酒楼门外,由掌柜抚养长大,又看此人琴艺尤为了得,这才可怜他收为义子。”
“让其赴京应举,也是为了让这孩子能为朝廷、为圣上、为这海晏河清的盛世尽一份力。沛城城主每每与臣提起,常感叹如今身在沛城只能为社稷尽些绵薄之力,还望圣上看在池家上下对圣上、对朝廷忠心不二的面子上,免了池家的罪责才是。”
席间的众人都是玲珑心,一听郁老将军又是提了这孩子的身世,又是提池家的荣耀,在座的再没心眼,也得听出来个所以然来。有几个机灵的大臣,顺势跪在一旁齐声喊道:“沛城城主对朝廷忠心不二,还望圣上开恩。”
有了这些人起头,席间的其他人不管愿不愿意都一并跪了下来,齐声喊道:“沛城城主对朝廷忠心不二,还望圣上开恩。”
梁源站在一旁目光死死盯着郁老城主,心头恨得直痒痒。
不愧是个老狐狸,这一席话,不仅把卓玉宸的身世摘了个干净,这人既然是弃婴,那就不可能跟当年的宁安郡主有丝毫关系,就算是相貌有一万分的相似,也不可能是当年那个落水溺亡的赵国公世子赵宸。
仅仅是这么一番话还不够,甚至还顺便抬了以下池家的地位,纵使是圣上心中再多疑惑,也只能认定是池家寻来了这个与赵国公世子极为相像的少年,平了圣上这么多年来因宁安郡主暴毙而亡的愧疚,日后,圣上也只会因为这层原因更为优待卓玉宸和池家,顺带着,还有这个为卓玉宸和池家说好话的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