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可以离开的第一步吧。
我又想起来她那篇作文。她以后真的可以去很好的大学学她想学的东西吧。光是这样想着,我好像隔着远远地就感觉到了我无法触碰的自由。在我年复一年在这里虚度生命的时候,她可以去很远的地方找她想要的答案。
“真的吗。”
杨羽的声音又出现了。在嘈杂的办公室,她冷冷的声音比这里任何东西都冰冷。
“我还是排名前几的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最后做了什么?无人在乎的学校行政。”
“她和你不一样。”我反驳她,但是其实我没有什么论据。
“有什么不一样?她可能比我妥协得还早。”我好像听见杨羽在笑,“你还没有听懂她跟你说的话吗。”
上课铃的声音很刺耳,也让办公室变得安静了些。老师在门口进进出出,门不断被打开又被关上。
“你知道你唯一能做的事情是什么吗?”杨羽的声音好像是从我嘴里生发出来的。
“你不是最擅长了吗——你可以去求啊,求求老天让你们运气都好一点,求求一切事情都像你幻想的那样顺利。就像你当时每天偷偷在房子祈祷我能找到教职或者申上博士,就像你最后反复求我不要走一样。这样你反复祈祷的美好的生活就会降临在你头上。”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为别人祷告。你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你自己是最可怜可恨的那一个呢。”
我妄想过的美梦全部变成了狰狞的形状卷土重来。我只是真挚地希望着有一天拉着杨羽的手走在街上,她考得了她喜欢方向的博士,我也可以靠写书维持生活,我们有了一栋宽宽的房子,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了。
我的幻想我自己都羞耻于说出口,一旦冒出了一点由头还会被杨羽嘲讽。而现在那些曾经的想法已经成为了把我钉在耻辱柱上拔不掉的钉子,让我的贪婪和懒惰种种罪行永远从过去到未来流着无尽的血。
而这是我应得的。
我盯着已经看过无数遍的辞呈发呆。手机里投递出去的工作简历却没有任何回复。
“老师,谢谢你去医院看我,还给我资料。”我真的不知道张嘉楠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电脑上的辞呈。
她往我的桌上放了一个看起来就很漂亮的盒子,我看见上面写着什么黄油饼干。我和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说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两眼相对,好像就只有这样尴尬的沉默了。我开不了口说什么客套的话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张嘉楠突然给我搞这出。
“那老师你忙,我先走了。”张嘉楠转身就要走。她还是穿着秋季校服,但是已经看起来很薄了,感觉校服底下套着的也是一件很薄的衣服。
张嘉楠,你送我这个是在和我告别吗。
我是不能把这句话问出来的。无论怎么样,我和张嘉楠的相处时间已经只剩下一个多月不到了。
她走了。我好像连把饼干放下去收进抽屉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感觉动弹一下都很困难。我感觉渴,我拿起一旁的杯子喝水,但是手好像失去了控制,水湿湿嗒嗒顺着杯子漏下来,弄得我的头发黏糊糊的。
我发微信跟教务那边的老师说我下午要请假。我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一阵眩晕侵袭了我,我感觉头重脚轻,离开办公室都很困难,更不用说走回去了。仅仅是走回去,就好像是服一场漫长的苦役,我怎么走都没有尽头。
我几乎是打开了房子的门就找床躺下了。不困,而且我也不想再做任何噩梦了。但是我缩在那里能够给我安全感,我把窗帘拉上了,没有地方是亮的,我已经做好下辈子就在这种昏暗里生活的准备了。
我闭上了眼睛。我真挚地希望我不要再睁开眼睛了。
结果还是做噩梦了,梦见我在写反思。我坐在四周都是白墙的窄小房子,用只有一点点笔尖的圆头笔写反思。
“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做对什么事情。我回到这里,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可以重新去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我明明从一开始就做不到。我身体里面有一部分的骨头已经永远的碎掉了。我试图证明我的努力,我生活得如此用力,但是我还是无法忽视那种碎裂的感受,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并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局。
我不应该来这里当老师的。因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些事情发生然后感受这种无能为力。”
写到这里,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是张嘉楠。她和她那天受伤时候一样,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无声地告诉着我,她又一次受伤了。
“我不知道我对张嘉楠的感情能够定义成什么,但是我不想再看见她受伤了,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我所身处的房子轰然倒塌,只剩下一片废墟。我的手里全是血,我低头看,是杨羽躺在那里,四肢扭曲畸形,像我那只摔死的兔子。我跪在她面前,用手轻轻碰了碰她,顷刻间她便化成了一大堆血红色的羽毛,在我的整个世界肆意飞舞。
“宋旧。”
她在叫我。
“宋旧。你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吗?”
我只是一直长跪不起。
“你需要吃我当时吃的药。你需要好好睡一觉。你需要变得迟钝。你需要没有心思和精力再去想这些所有事情。”
“你需要忘记你的骨头已经折断了。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