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虞单手托腮,头微微歪着,就好像真的在思考,却没想通:“我想象中的丽妃娘娘深谋远虑,美丽聪慧如智星下凡,如此才能被先皇爱重,得现任皇帝敬重,而不是眼前这般偏执狭隘。老实说,我有些失望,您把我想象中的美好全部打碎了。”
兰花没忍住抬起眉眼看向说话如此放肆的姑娘,她最常和女人打交道,什么样的都见识过,可说话厉害成这样的,还是第一回见。
说她在骂人吧,她明明在捧人,可要说她在捧人,她分明又像是在骂人,让人高兴不起来,但脾气也压下来了。
就如此时的主子,脸上带着怒意,可并不如之前那般想要人命。
“若非你把我儿子带偏,我自是深谋远虑,不至于如此失态!”夫人语气越说越重:“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将他养得这般出色,你才出现多久,他就越来越不像样子!若时间再长一些,是不是压根就忘了他身上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恕我直言,夫人,言十安若在你身边长大,只会长成您的翻版,和您一样偏执,绝不会有如此出色。”
有阿姑在身边,时不虞完全不把对方那点气怒放在眼里,仍在一下一下的捻着虎须:“他能长成这般,是因为他付出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是因为他是个心疼您的好儿子,是因为他以自己为代价,只顺着您想要的样子来长。夫人该庆幸您的儿子如此孝顺,若换成我,怕是只能手拉着手儿一起下地狱去。”
“你既知他孝顺,就不该去改变他。”
看她一脸理所当然,时不虞有些心疼言十安:“你知道他此时在参加秋闱吗?”
夫人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九天七夜的考试有多辛苦吗?”
“你也太小看他,他岂会这点苦都吃不下。”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你的存在只会消磨他的意志,你若真的为他好,就该主动离开他。”
时不虞突然就觉得,对这种人嘴下留情,太不应该了。
“他孝顺你,所以他什么都理所应当顺着你来,理所应当吃尽所有的苦,理所应当从小被母亲强行塞下满心仇恨,理所应当去完成你的期待,理所应当被母亲当成复仇的工具,理所应当为他人活着。而你,不必心疼他,不必把他当孩子,不必给他关心疼爱。”
夫人从未被如此冒犯过,站起来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抖。
时不虞不为所动,继续往下说:“冷眼旁观看他痛苦,看他受尽煎熬,看他有一点喜欢的东西就去剥夺了,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就要打杀了,以一个母亲的姿态高高在上的指责他,再以责任束缚他,有一点不如你的意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他孝顺你,所以再痛苦也顺着你,可是夫人,你看得到他的痛苦吗?”
“你……你……”
“你视而不见,甚至沾沾自喜他听话,他孝顺,他按着你的要求长成你想要的样子。”时不虞轻笑出声:“你是不是都规划好了他的将来?和谁成亲,得到谁的助力,熬到新皇继位,你们也做好了准备,到时就是最好的机会。事成之后呢?到底是他坐皇位,还是你称王?是……”
“住口!你住口!”
“啪!”茶盏被夫人挥落在地。
时不虞语气都未顿一下:“是他自己批奏折,还是拿回来给你看?是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
兰花扶着胸口急促起伏的主子,朝时不虞投去祈求的眼神。
时不虞却被激起了性子,哪是那么容易罢手的,坐直身体道:“我十岁的时候就敢驾船出海,被浪头打翻了也知道抱块船板不让自己沉了。言十安一个二十岁的人,你却仍将他当成孩子一样管着,这样不行,那样不能做,他呢?你让他把自己放哪里?你觉得他在反抗你,他不听话了,可哪个二十岁的人没点自己的想法?你既想要他成事,又要让他听你的,那你到底是想让他成事,还是只想要一个事事听你话的儿子?!”
夫人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是说中了哪一点让你这般激动?等新皇继位?还是你称王?还是每一句都说中了?”时不虞坐着下巴微抬,对方站着,气势却不落下半分:“我自小学的就是挨打要还手,挨骂要还口,夫人来此的目的怕是不能如愿了。言则。”
言则慌忙擦了眼眶进屋来:“姑娘。”
“我要歇了,是送我这个客人走还是送对方这个主人走?”
第066章他太乖了
言则哪个都不敢送走,利索的跪下,头也不敢抬。
这样直接的逐客令夫人岂会听不懂,死死忍着咳嗽,借着兰花的力气站稳,看向不闪不避直直迎着自己视线的姑娘,那种蓬勃旺盛的生机,是困于过往中的人永远不可能会有的。
她哑声问:“你替他委屈?”
“给他委屈受的是他的亲生母亲,我和他的交情没到那个替他委屈的地步,若非您今天来找我麻烦,我不会对你们的事多说半句。”时不虞语气平平:“说得明白些,我和他是一桩交易,和您,毫无关系,你们如何相处与我何干?偏偏您要来向我兴师问罪,我只是反击而已。若正好说到了您的痛处,那您便只能受着了,毕竟您来时那气势汹汹的杀气,我也都受下了。”
夫人确定了,时不虞是真的对她没有半分忌惮。她突然就想起兰花说时不虞无所图,但凡有些旁的心思,对她都不能是这个态度。
可知子莫若母,她看得出来计安有旁的心思。她打心底里觉得,此人不能留。
“有件事我忘了说,所谓故人,并非时家,不过这对您来说大概也不重要,我就不说这故人是谁了。”时不虞站起身来:“有些事,等时机到了自然明了,我只劝您一句,您最好别打我的主意,先不说是不是能打到我,万一真打着了,小心打了小的引来老的,坏你大事。您既然起身了,那就是准备走了,慢走不送。”
时不虞叉手一礼,回屋去了。
夫人看着扬长而去的人听明白了,她被威胁了,话说得不狠,甚至有点孩子气,要表露的意思却实实在在。
可当气恼的劲头渐渐下去,理智占据上风,她知道得把这话当真。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故人,可她背后还有人知道计安的身份是真,冲着这点,这个威胁她也得吃下去。
来一趟,非但事未能成,还被威胁着离开,夫人拼命抑制的咳嗽声再忍不住,细细碎碎的咳得停不下来。她不想在这里让身体露了怯,用力把着兰花的手臂往外走去。
上了马车,兰花扶着主子靠在自己身上好让她舒服些。
沉默半晌,夫人低声道:“是我老了吗?竟然连个小姑娘都拿捏不住了。”
兰花轻声开解:“不是您老了,是因为这个人是时姑娘,那些世家女在意的她全不在意,对公子也无其他想法,完全不怕得罪您,所以您拿捏不住她,换个人定是扛不住的。”
是这样吗?
可是:“不能让她留下,她对十安的影响太大了。”
“夫人,您就放任了吧。”兰花忍不住替公子说情:“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这么多年,奴婢头一回看到公子有笑得那么松快的时候。您就当是,当是疼他一回,若他真是因为时姑娘不上进了,对那事不上心了,您再做什么他也不能因此恨您。可您看看,他并未耽误自己的事,连秋闱都去了,他未有半点懈怠呀!”
夫人腾的坐起身死死的盯着她:“连你也站到她那边?你也觉得她说得对?我不该管着他?不该让他走在对的路上?”
“夫人……”
“不必说了!”夫人靠着车厢闭上眼睛,不听不看不想。
她没有错!她怎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