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一怔,若有所思地被李进搀扶着来到殿外等候。
不多时,朱翊钧便领着张宏,从万寿宫走出来。
他瞥了一眼徐阶:“走吧,路上说,朕今日要去廷议。”
今日要上廷议讨论的事情不少,朱翊钧得亲自去一趟。
尤其是交换俘虏以及土蛮汗讨要赏赐之事,牵扯到大规模戎事,他得去表明立场。
还有这趟海瑞带回来的银两,私下被他跟张居正分了一半,也得去给内阁站个台。
此外还有一些此次海瑞等人办案的封赏、关于昨日祭祀前元的争论,也得出面。
忙啊。
朱翊钧在前头感慨着,徐阶默默跟上。
往外走了一段,前者将后者的《陈天下大弊五事疏》递还,听不出语气的声音响起:“徐卿既陈五弊,可有良策?”
徐阶所陈五弊,曰吏治、曰兼并、曰税赋、曰倭寇、曰鞑靼,处处切中时弊,实在不愧辅之才。
虽说是为了活命,故意摇的尾巴,但并不妨碍,朱翊钧想听听徐阶的良策。
徐阶微微张嘴,正要将准备好的良策说出,突然又停住了。
良策自然是有的,还准备了不止一道,就像古时谋士的上中下三策一般,都是良策。
但,有的良策是做事的,有的良策,只是单单说给人听的。
徐阶为了活命,先前自然是准备的后者。
但如今……
抬头瞥了一眼皇帝的背影,又想起方才殿内的交谈,以及自家弟子的劝慰。
小皇帝行事颇有些气度,他也没理由被比下去。
再者说,要是皇帝轻信了空中楼阁的良策,固然他徐阶讨了好,自己那位真正要做事的弟子,可就要倒霉了。
脑海中千回百转,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给出正儿八经做事的良策。
徐阶说尽量放缓语气,开口道:“不敢期瞒陛下,臣以为,这五弊,需按顺序来解,却都有前提。”
“想要安定北方鞑靼,臣都有法子,无论是封贡也好,或者是士绅移边也罢,总是有对策的,但……前提是,真个打灭一应好战的鞑靼部族,才能施为,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至于倭寇,恕臣直言,即便人尽皆知,此事的关键,在于国中的倭寇,但也需得先歼灭海外的倭寇,才能回过头慢慢收拾,否则就要被拖死。”
“这二者,都要起大战,非得等到财用足够,才能分出胜负。”
“财用不足,则是受限于田亩与赋税。”
“而陛下若是真要对田亩与赋税下手,至少需要先整顿吏治”
皇帝若只是单纯清理一番盐政、茶课、马市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
纵使每次都有一大笔银钱入账,也不过是抱薪救火。
只有改制税法、清丈田亩,才能暂时解决财赋问题。
接着靠这个空窗期,积蓄国库,等到足以打上几场大战,才能有望扫平南北边患。
不过,改制税法,清丈田亩,必然少不了能如臂指使的官吏。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其中艰难险阻,自然不言而喻。
况且,即便是做到这一步,也仍然是治标。
徐阶看了一眼皇帝的背影,思绪万千。
这一步距离皇帝所说的抑制兼并,抗阻四季轮转,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朱翊钧听了徐阶的话,脸上笑意一闪而逝,这路数,倒是不谋而合。
他扭头看了一眼徐阶:“所以徐卿,是觉得考成法还不够?”
既然提到吏治,不可能拿已有的糊弄他,总归得有些自己的见解。
徐阶颔道:“陛下,考成法只能驱使官吏,但,还有两个问题,也是我朝巨大隐患。”
朱翊钧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徐阶斟酌了一下:“其一,则是我朝的流官,任期太短了!”
“往往一两年,便调离或升迁,甚至赴任的官员,刚到官署,就接到了调任的诏书。”
“以山东布政使为例,从隆庆四年二月,到隆庆五年十二月,短短一年十个月的时间,山东右布政使,就接连换了陈瓒、徐栻、陶承学、陈绛、曹科,等五人!”
“每人只有区区数月的任期,别说布德施政,恐怕就连了解地方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