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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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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只鸟从高处俯瞰,这片小区呈现在它眼里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低矮而密集的楼群,几乎没有间距,横七竖八然而以其内在的秩序拥挤在一起,每栋楼里都住着几十户人家,谁家在阳台上炒菜,滋啦一声;谁在和老婆打架,注定打不出新意;谁在响亮地吐痰,谁在晦暗地生病,谁在哭,谁在笑……种种声音搅在一起,浓稠地,嗡嗡地,闹哄哄地,往上蒸发,弥漫着尘世肮脏而芳香的气息,蓬勃兴旺。而各个楼顶晾晒的各色衣服在风中招展着,像是人世生活的一面面锦旗。

他现在有能力租住条件更好的公寓,可郑一介选择继续住在这里,像是留恋旧巢,又像一场无声的抗议。他到楼顶,从栏杆上掀开晾晒的被子,视线忽然明朗了一块,猩红的落日灌满眼眶,郑一介才发现对面楼顶围栏边立着一个身影。是个年轻的女人。松松地穿个吊带裙,在那儿抽烟。郑一介刚要转身,女人却喊他一声:“你也住在这儿啊?”郑一介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她是谁。

女人的笑容事后想就如一个陷阱。

“前几月你们在钱柜聚会,我还陪你唱过歌呢。这么快就把我忘啦。”

郑一介敷衍一笑,似乎依稀有印象,却实在想不起她叫什么,只好应付一句:“是吗?好巧,刚搬来的吧,以前好像没见你在这儿住过。”

“嗯,两天前才搬来,这儿便宜嘛。”她说,“我辞职啦,市内的公寓退啦,住不起啦。”

“不是干得挺好,干吗辞职呢?”

“一个老男人,他灌我不说,抠我裙底,还很执着,皮都给蹭破了,我泼了他一脸,还揍了他两拳。结果,没等开除我呢,我就甩甩手走掉。他妈的,老娘不伺候啦!”她做了个鬼脸,“哥,我现在沦落得好可怜的。”不过从她一连串软糯欢快的语气里,丝毫看不出遭受了失业的打击。

“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先练习喝风喽。”她夸张地吸了几口空气,那浑不在意的可爱劲儿,让郑一介毫无来由地、不合时宜地,然而真切地,怦然心动。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晚上我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饭吧?”然而女孩手机响了,她接电话。“我朋友,肠炎,在医院,我要去陪她。”临末又回头,“我真名叫许美云,记住喽!”她冲他摆摆手,踢踢踏踏地下楼。过了很久,粉红色裙子和俏皮的笑容仍在他眼前,似未消散。

郑一介愣过神来,冲着楼下许美云的背影,寂寥一笑,心想,真是,老郑,发什么神经呢。然而,再去楼顶晾晒被子时,他忍不住朝对面看看,当然,除了纵横悬挂的衣服和被单,并没有那偶然相逢的笑脸。人山人海,每个人都自带来历和去处,都不过萍水相逢,他想,交集一下,就消失不见,多么正常。郑一介该加班加班,该出差出差,很快就将这一点涟漪忘诸脑后。

可对方惦记着呢。没过多少天,如水的时间,又将她冲回到他这片荒凉的沙滩。深夜里,忽然来了一个陌生人加他微信,是许美云,开头便问:“这几天去哪儿啦?”“出差。”“哦,怪不得见不着你。”被陌生女孩惦念,总归心情不坏,他还以为是自己有什么出色之处,油滑一句:“想我啦,要不明天我就返回?”“还骗我呢。”她发来语音,“我看见你屋里灯亮着呢。”“哦,那你真要帮我去看看,是不是进贼了。”事实上,他傍晚已回到出租屋。惊异的是,不多久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铁门被叩响,郑一介光着膀子,打开门,竟然是许美云。“我倒要来看看,是哪个贼这么大胆。”她说。突然出现的笑脸,让他忽然心中一暖。郑一介慌忙套上短袖,将她让进屋里,不免窃喜和慌乱,同时心里在想,她为何独展青眼?缘分如此,还是她不开眼,失意中胡乱寻着他聊作安慰?但因为最近工作推进得顺利,他多了一份自信,再者面对许美云,同样的出身,同样在备尝艰辛,同样其貌不扬,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至少不用像对林碧微那样紧绷着,处处赔着小心。他们聊得挺融洽。在许美云的提议下,他们去街巷拐角夜市上吃烧烤。临出门,郑一介塞给她一个盒子,许美云的惊喜像是骤然绽放的烟花:“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牌子的化妆品哦?”她甚至蹦跳着挨近,要抱一下他,不过郑一介躲开了。并不是他选得好,是她情商高。可是看她去夜市的一路上雀跃的样子,感染得郑一介也心中微甜,迷蒙中他甚而错误地以为,这个小女孩毕竟阅历较浅,有着廉价而似乎立等可得的温暖,他或许可以短暂地取用一下,以解寂寥。

他们没去吃烧烤,半道上许美云路过超市,买了菜和啤酒:“打火锅吧,刚我看你那里厨具齐全。为表谢意,我给你露一手,方便吗?”

他有什么不方便的,方便得足以惊喜。

许美云手脚爽利,不多时将蒙尘的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煎了排骨,高压锅压一下,丢上调料,放电饭煲里煮汤。这边备好了青菜、蘑菇、肉片,还调了蘸碟,启开啤酒,倒满两杯,汤立时煮沸,依序下了食物……做这些的时候,她哼着歌,驾轻就熟地反客为主。郑一介坐在坑坑洼洼的沙发上,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中,回到和林碧微相处的场景,有争吵,也有日常的美好,她可以狠下心意,他当然也可以,可此时他知道,他失败了。这种本能的记忆,是他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甜蜜片段,是他平庸人生的吉光片羽,他忘不了。郑一介痴痴地想,没那么多欲望,挣点钱,租个房,做这样的烟火夫妻,过平凡安然的日子,不也很好吗?可脚已经踏出去,他们都无法回头。

“别发呆啦。”许美云说,“快吃呀。”率先喝了一杯。在她的带动下,郑一介紧紧跟随,吃一会儿,喝一杯,电风扇嘶嘶转动,他一抬头,会对上她的眼睛,灯影摇晃,犹疑梦中。郑一介还没从往事的情绪里回转,酒喝得有些心不在焉。许美云也不管他,自斟自饮起来,像是执意必须把自己灌醉。很快,她便摇摇欲坠。嚷着热,许美云解开衣扣,胸口的文身半遮半掩,抑扬之间,眼波流转,她的动作透着自然坦荡,可细究下来,却很欲盖弥彰,像在急于完成既定的任务。郑一介委实招架不住,他到底不够坏,放不开。喝到最后一罐啤酒,许美云还没够,让他下楼再去买些:“好不容易有个人聊得来,我们喝个痛快。”她的豪迈并没有让郑一介兴奋起来,性总是容易的,可也是最麻烦的,不是别的,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平衡好这种复杂的关系,或者是他忌惮若沈虹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他刚刚体会到一个男人有点自己的事业的快意,可不能为了一时精虫上脑给葬送了,他已经输不起。

郑一介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很有知心大哥的风范了:“不早啦,快回去睡吧。改天再喝,明天我还要跑施工现场。”

许美云微微一怔,暗骂一句,确实有点操之过急,借着酒意遮脸,对着他打开的房门,也只好含恨迤逦而去。心说,之前答应得有点草率了。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将许美云送下楼,郑一介返回,小小的屋子忽然空旷起来,沙发上扔的脏衣服,灰尘铺满的小茶几,角落里散发不洁气息的袜子,满桌杯盘狼藉,唯有刚才没吃的半根芦笋在这破败生活里绿意盎然……郑一介愣着神,瞥到书架上和林碧微的结婚照,仔细看去,在摄影师的调教下,镜头里的他们笑得多好,好像被上天祝福,头顶一直会有阳光照耀。谁能料想不过一年多,就分崩离析呢?林碧微甚至委屈,分分合合在这个城市里,是多么普通,为什么到你郑一介这里,就这么难以理喻?是他爱得深吗?林碧微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是你事业上没曾展开过,在局促中,扯着婚姻的大旗,不过把我当成你的一件东西。你不是爱我,是不允许你拥有的东西流通于广阔世界里,再也和你没关系。”她分析得很理智,也很对。他想,说到底,我们都是自私的,她急于挣脱他奔往辽阔天地,他极力网住她,让她继续做他的糟糠之妻。

二年欢笑意,一旦东西心。

可是那些笑和泪,该怎么锱铢计算呢?

也许,从林碧微那里看来,是他用婚姻的粗布盖住她的光,然后说她不够亮,离开之后,她尽管每一步都很艰难,但到底在一步步接近那光焰。她甚至说过:人这一生光阴难免虚掷,可是我愿意自己开开心心地浪费掉,而非陷在一段猫撕狗咬的关系中彼此消耗。

他成了她的消耗。

唯一想到这里,郑一介会觉得恼火和委屈。好吧,他恶狠狠地想,那就继续消耗。但是分开之后,记忆似是一河深水,从水面上凸起的,都是那些温暖和甜蜜的场景:两人一起去吃过的小吃、自然醒的早晨、触手可及的伴侣香甜的呼吸、哗哗落雨的日子、待在屋里听雨声,他们也曾有过缱绻柔情。她的很多小习惯,郑一介也不自觉地被其规训或传染,比如牙膏要从底端挤,一定要勤快一点,客厅的抽屉里零食要存满,衣服换下来就丢洗衣机里……她解释说,上班累了一天,一想回家还有一堆脏衣服要洗,就会丧气,而要是想到回去就有可口小零食吃,生活可能就没有那么委屈……那些细碎的幸福,是生活粗粝的沙滩上的珍珠,他愿意记住她给过的美好。郑一介执意不去办理离婚,细究下来,他想绑住的,未必只是这纸婚约,而是一种关系,投入了巨大心力一点点追来的女孩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偌大的城市里,在他看来,世界空虚,而我只有你。

而她已具备精神上和经济上自给自足的能力,不再需要他形同累赘的爱意。

整个夜晚的孤独,整个海城的孤独,似乎都聚集在这小小的出租屋里。郑一介抽着烟,喝剩下的残酒,几乎扛不住,他有很多次念头,冲下楼,敲开许美云的门,砸她脸上一把钞票,扯开她的衣服,把她当成低配版的林碧微,发泄掉所有的怨怒……他俯下身,许美云坐过的塑料椅上尚留热气,郑一介两手空空,捧着椅子,想笑,眼角却莫名一阵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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