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先后入上房,便见岳夫人已在上首位落座相候,她今日拄着拐,但看人时视线清明了许多,寒暄几句后,姜离开门见山道:“夫人,今日来除了给您复诊,还有?一事想问问您,去岁岳姑娘的?案子初定?前?后,可有?人与您说过案子进展?”
岳夫人看向郭淑妤,“自然,当时多靠淑妤打探消息,哦对了,湘儿也来过几次,多亏她们两个,否则当时老爷病着,我也六神无主,还真是?抓瞎。”
郭淑妤若有?所思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这时裴晏道:“当时岳姑娘的?案子定?下之后,你们可知?案子里还有?何未尽之疑问?”
郭淑妤与岳夫人对视一眼,郭淑妤道:“知?道啊,那凶手临死之前?又翻了供,但幸好当时快行刑了,金吾卫没?有?信他的?鬼话,除此?之外,就是?盈秋几件遗物尚无下落,这一点我们也是?知?道的?……”
岳夫人跟着点头,显然,她们并不知?道岳盈秋验尸时的?异象和凶手为自己分辨的?证供。
时隔一年有?余又问起岳盈秋的?案子,岳夫人到底生疑,“怎么?了?这案子定?了一年,凶手也已经行刑,莫不是?有?何岔子?”
裴晏道:“只是?每年例行的?核查旧案罢了,夫人不必担心。”
岳夫人“哦”了一声,叹气道:“其实去岁,知?道那凶手临刑之前?翻供,我心底也起过质疑的?,但盈秋的?耳坠出现在?凶手家里,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证,我便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这一年多,家里变故横生,幸而有?淑妤家里帮忙,哦还有?湘儿,如今又请您帮我治眼睛,我每每想起便觉无以?为报。”
郭淑妤微笑道:“伯母见外了,我们几个一起长大,怎么?也算您半个女儿,这些都是?应该的?,湘儿和我想的?也一样。”
岳夫人唇边浮起淡淡笑意,“总之我都记在?心底。”
姜离见状,起身为岳夫人复诊,见眼赤恢复良多,又为她施针,两刻钟后,叮嘱岳夫人继续用汤液,再安心静养便算复诊完了。
郭淑妤有?心瞒着孟湘之死,姜离和裴晏不好多言,告辞出来时,郭淑妤指着院内几盆青葱翠绿的?矮松盆景道:“那几盆矮松就是?前?岁伯父过寿时湘儿送的?,短短两年,已物是?人非,昨夜我梦见湘儿,竟是?回?到侯府在?城外的?庄子。”
她语调悠长,姜离和裴晏都不禁放慢了脚步,便听她继续道:“其实前?几年起,我们一起小?聚的?时间便少了,去岁五月秋游前?,也只在?前?年中?秋之后,我们同去侯府城外庄子上聚过一次,那是?仲秋,我们一行六七人在?她庄子上住了两日,如今想来,那竟成了最?后的?欢愉时光,那次湘儿准备的?极周全,调了许多人手前?来帮忙,我们在?庄子上赏月吃蟹,去放河灯,还去打猎野餐,好不趣味……”
她越说越感慨,似陷入回?忆难以?自拔,这时裴晏道:“孟湘平日里可曾私下行商?”
郭淑妤一愣,“行商?侯府自己的?产业不少,但有?专门的?管事打理庶务,她堂堂侯府大小?姐怎会让她碰那些俗物?也没?听说侯府让她学这些。”
顿了顿,她犹豫道:“不过这些我不太清楚,大人何不去问问侯夫人?或是?问问她身边的?乳娘也行啊……”
见裴晏容色不改,她恍然,“想来已经问过了,怎么?连乳娘都不知?吗?”
姜离下意识接言,“乳娘?”
郭淑妤解释道:“侯夫人身体不好,湘儿是?乳娘奶大的?,后来乳娘一直留在?湘儿房中?伺候,是?她的?贴身嬷嬷,湘儿房中?之事,也多是?乳娘在?打理。那位乳娘极其尽心,这么?多年来,她对湘儿的?关心甚至远胜亲生儿女,湘儿平日里少了一根头发丝她都看得出,因此?,湘儿私下里的?事夫人可能不是?事事清楚,但那位嬷嬷是?一定?知?道的?。”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面色也不好看,那么?大一笔私银,虽是?断断续续存入,可身边亲信之人竟一个也未发现,尤其那些金玉器物,孟湘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库房带出侯府?如今孟湘已死,死人不会开口,活人却可撒谎。
裴晏已有?主意,姜离看着郭淑妤道:“郭姑娘哪日复诊?”
此?前?为郭淑妤定?的?三日复诊一次,但她如今牵挂岳夫人更甚,定?好的?复诊之日已过,郭淑妤闻言叹了口气,“这几日我用姑娘的?方子用的?极好,不若先这般用着,用足七日之后,我再找姑娘换方子。”
姜离应好,“既如此?岳夫人这里我也三日复诊一次,姑娘不必送了,今日先告辞。”
郭淑妤欠身道谢,目送二人出了府门。
酉时已至,天?穹昏暗,碎雪纷纷,裴晏刚出府门,等在?外的?九思便快步上前?,“公子,当铺那边果?然查到线索了,孟湘真的?送过东西,不过和我们在?侯府发现的?名单对不上,且她送去的?东西成色极新,是?一对血红宝石制成的?同心佩。”
“同心佩?”裴晏和姜离齐声意外。
姜离语速极快道:“寻常之人哪里会打同心佩?除非是?赠与中?意之人。”
裴晏利落道:“我亲自走一趟。”
他翻身上马,片刻便与九思几人策马而走,姜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也上马车回?薛氏。
马车辚辚而动,姜离靠着车璧道:“我记得那位乳娘。”
昨夜去侯府怀夕并未跟从,便听姜离道:“你记得我们去公主府那夜,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侯府的?车架正离去马?当时来了许多人,有?一位妇人被几个侍婢扶着,悲伤的?路都走不动……”
怀夕眼底一亮,“奴婢记得!当时郭姑娘还感叹了一句。”
姜离点头,“昨夜我去侯府又见到了她,她在?给孟湘守灵,双眼肿似核桃,精神都有?些恍惚,后来我又见到了侯夫人,侯夫人也悲痛欲绝,但和那位吴妈妈相比,两个人竟无甚分别。”
怀夕迟疑道:“孟姑娘是?乳娘奶大的?,郭姑娘刚才也说乳娘待孟姑娘胜似亲生儿女呢,如今孟姑娘没?了,她自然也像没?了女儿一般。”
姜离又道:“她的?主人先是?侯夫人,才是?小?姐,小?姐最?亲信之人,也该先是?侯夫人,但如今这情形却有?些古怪,若说乳养之情大于生母,这可能吗?孟湘是?侯府独女,不存在?被侯夫人与孟侯爷偏心的?可能,最?要紧的?是?,如今在?查孟湘之死,但这位吴妈妈撒了谎。”
怀夕想了想,“您是?说……银子的?事?她是?不是?怕事情闹出来她也要受责罚?毕竟孟湘死了便没?有?人能护着她了。”
姜离幽幽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她不止这一件事撒谎,她定?还替孟湘遮掩了不少事,至于这些事和命案、和岳盈秋的?案子有?无直接干系”
她话头一顿,只觉脑海中?千头万绪缠绕,难理因果?,难有?定?论,指尖在?车榻上轻敲两下,她幽幽道:“只看裴晏能查到什么?了。”
翌日晨起,窗外仍是?絮雪飞扬,时节已入腊月,寒意比冬月更甚。
姜离心底虽挂怀两桩案子,但她到底不是?衙门中?人,如今除了等消息也别无他法,而眼见外头一片冰天?雪地,用完早膳后,她吩咐吉祥将管家薛泰请了过来。
薛泰为薛琦亲信,打理外院数十年,其人行事通达周全,对姜离也从来毕恭毕敬。
姜离让吉祥奉上热茶,又道:“年关将近,我昨日去公主府时,在?长街上遇到了几个年幼的?乞丐颇为可怜,我记得大周各处都设有?济病坊的?,不知?长安的?济病坊在?何地?”
薛泰一听笑道:“大小?姐果?真医者?仁心,长安的?济病坊在?城外相国寺山脚下,是?京兆府衙和相国寺同治,里头可容一二百老幼,但在?那里日子清苦,还得跟着寺里的?师父们做活苦修,有?些孤儿老者?没?个文籍没?人作保,济病坊也不可能随意收留,还有?些年纪小?的?,则是?宁愿在?外头自由自在?乞讨,也不愿进?去受拘束。”
姜离点了点头,“大抵各处都是?一样。”
薛泰道:“大小?姐可是?想施些赈济之物?”
姜离直白应是?,她倒不是?突起善心,只是?从前?在?长安时,每每入腊月,都要和虞清苓去城外济病坊送米粮衣物,一来虞清苓夫妻本就常常赈济贫苦流民,二来她是?在?蒲州普渡寺济病坊被虞清苓收养,对同样无家可归的?孤儿老幼也多有?同病相怜之心,而薛氏这样殷实富足的?人家,这点儿善事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薛泰笑呵呵道:“那小?人明白了,这便去安排,今年西北雪灾,城外已有?流民,京兆府衙此?前?还设了震灾粥棚,我们府上也是?有?施粥的?,难为大小?姐记得济病坊,那咱们就再往济病坊添置一份,待小?人拟好了单子,给大小?姐过目。”
姜离语气也和善起来,“泰叔行事我放心,就这么?办吧。”
薛泰应是?而去,吉祥和如意见姜离如此?,也颇受感动,主仆几人正商议着何时往济病坊走一遭看看,长恭从外快步跑进?了院子,“大小?姐,安远侯府来人请您了,说求您去侯府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