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末未时初。
余杭县衙,大堂。
王蓝田站在堂中,余光扫视一周,发现余杭县丞等人并不在,而那升堂主审之人是个面生的。
她不觉有疑,规矩地拱手行礼:“太原王蓝田,见过大人。”
马俊升看着堂下姿容俊朗的少年,只作一礼,并不行跪礼,有些不悦,便握着惊堂木,拍桌斥问:“堂下之人,为何不跪?”
王蓝田端手而立,身形挺拔,闻得惊响岿然不动,面色如常,坦然解释道:“无逮捕令,那此行应是例行询问的传唤。”
“是例行询问的传唤又如何?”马俊升冷呵一声,“民见官,即便是例行问话也得跪。”
“民见官,确实如此。”王蓝田点头以应,随即话口一转,微微扬起下颔,淡定道,“但某非民。《晋律》有则规定:凡是右第三品以上大员,及其直系三代内且就读于官府书院者,各府衙门例巡问话可不跪,无充足证据不可拿。”
这条律例原本并不记载在册,只是下面官员在处理涉及门阀士族子弟时默认的行事规矩。
而南渡之后,门阀士族与司马皇室之间的关系有所变,故在重修《晋律》时,有好事者便将此条添补了进去。
“家父现任侍中,右第三品。”王蓝田顿首,淡然一笑,“承家父之光,某便不跪了。”
此刻,要是余杭县丞在侧,定会觉得这样的场面异
常眼熟。
当今,若论能将以家世欺人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无可辩驳的,王蓝田必有其中一席之地。
马俊升依旧冷着一张脸,只是摸着惊堂木的手稍稍握紧了些。
他方才的一惊堂木,多少有些试探的成分在其中。在他到余杭之后,将衙门送来的相关卷宗一一阅览,意外发现了些有趣的地方。
比如,这王家不成器的儿子竟在余杭县丞的初审中全身而退……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堂下的少年郎身上,个头较小,年岁不大,在公堂之上不怯不惧,明是仗势欺人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倒成了有理有据,还端着一副谦和恭敬之态,叫人进退不得。
马俊升不由得摇头,心中默默叹道:如今的少年人啊……
他复又敲响惊堂木,讥笑道:“好狂悖的后生。”
王蓝田微扬着下巴,挑眉看着马俊升,目光在他的脸上兜转一圈发现此人的某些地方与马文才颇为相似,非是相貌上的相似,而是神似,尤其是两人讥笑时面上总带着三分薄凉。
——想来如今坐镇衙门的,应当是马文才的父亲、现任杭州太守。
这让她有些意外,不过杭州太守亲临余杭,也省去了他们的路途奔波。
只是……那余杭县丞的美好愿景算是一落成空了。
啧!
王蓝田暗叹了声,随后拱手作揖,欣然承下马太守的话:“大人谬赞。”
毕竟,她向来是个“知礼守节,知进退”的君子。
马俊升
入仕为官这些年,见过的厚颜无耻者不在少数,但这般没脸没皮,把讽当夸,反将他一军者,少!
见王蓝田欢然之态,算是见识了少年郎的厚颜,一时无言相对,他沉了沉脸,嗤了一声:“莫做油嘴滑舌的丑态。本官且问你,王八德可是你的家仆。”
“是。”王蓝田点头。
随后,他身边之人展开一个画像,马俊升抬手指着纸上的肖像图,问:“可认得此人?”
画像寥寥几笔,那孔家那小书童形象便跃然纸上,王蓝田答:“有过一面之缘。”
马俊升追问:“你是否在十四日午时三刻,命王八德骑马去追此人。”
王蓝田提出异议:“时间不对,应当是午时二刻,还未至午时三刻。”
马俊升不悦:“本官问你,有没有让王八德骑马去追他。”
王蓝田:“有。”
马俊升继续问:“王八德在主街骑马撞死他,可是受你指使?”
王蓝田并未当即否认,而是有些疑惑的看向马俊升:“王八德骑马撞人一案结案了?”
“此为例行询问。”马俊升声调略高了些,似有些不耐烦,“你只需要回答是或否,其他与你无关。”
“容某问一句,此次例行问询,可是关于家仆王八德骑马撞人一案?”王蓝田问。
马俊升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停顿片刻,思量许久才回答:“是。”
“此案昨日会审,案情尚不明晰,王八德只是以疑犯身份看押,并未定罪。
”王蓝田眉微蹙,“今日,大人却直言王八德骑马撞死画像上的人,口吻确定,且以此询问某是否指使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