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了几分钟,房间里的所有人就会被火车的车轮碾过。内脏、肠子全部破裂,从撕裂的皮肤创口中被挤压出来。那种痛苦,经不起细想,会使人彻底走向癫狂。
“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啊!!”
除了闻无眠、伏城,还有最后进来的那个男人,其他人连站着面对死亡的勇气也没有。忏悔与求饶如涨潮的海浪,一层层翻涌上来,逐渐没顶,冲淡所剩不多的理智。
整座屋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战栗起来,架子上幸免于难的红酒此时一瓶瓶翻了下来,摔在地上。酒香味浓郁到有些引人不适,确却是他们此生所能闻到的最后味道。
遍地哀嚎中,闻无眠拎起一把椅子,将房间前端正对火车头的落地窗砸个稀碎——
轰鸣声似要掀起人的头皮。
在所有人惊诧的眼神中,她双唇紧抿。迎着风,踩着满地玻璃碎渣,走向高速行驶的车头。
第31章
火车带起的狂风伴有令人不适煤渣味。天际尽头缓慢撕裂出一道伤口,血红色的朝阳从里面淌出,像颠倒过来的地上世界。
室外的积雪融化大半,浸住生锈的铁轨。无数霉菌在里面酝酿、生根、发芽。
一只浅蓝色眼睛悬浮半空,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
【果然是你啊,闻无眠。】
车灯光线刺目。充满暖意的昏黄色灯光,只有当人直面它时,才知道它所带来的压迫感有多么充足。
闻无眠眼睛眯了眯,看向天机镜片后的眼睛:“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是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有人要求我要了你的命。】
“有人?”她双眼已经适应了光线,可以毫不避讳地与天机对视:“那个人是谁?”
天机不说话了。危险的巨大眼球直愣愣盯在她身上。像一只凭空伸出来的断掌,伴着血液的润滑,冰凉凉抹过她全身。
“好,那我们不说这个。”猛烈的狂风不断卷过她的大衣裙摆,卷起身后一屋子人惊恐的哭声,抛向更远的天幕。“你不能来到现实世界杀人,所以,唯一杀死我的办法,就是在这个游戏里,对么?”
“无论我有没有在十轮回答中胜出,列车的轨道最终都会转向我所在的房间,对么?”
天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试图直接调动死亡激光从天而降。可闻无眠站得位置狡猾,没有完全脱离房间范围。智能系统无法选中,在它脑中滴滴滴地提示“未发现目标”。
【太聪明不是好事。自古以来,聪明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游戏裁判虽然要遵守一定规则,但足以在整个游戏中握有生杀大权。比如第一次游戏里的破军,仅为了使游戏人数变成双数,就随意射杀角落里的狼尾。多数人看见裁判的第一反应是躲,避免眼神接触。尤其是当裁判开始威胁,表明自己离死已经不远了。
“那说明他们不是真的聪明,”闻无眠却兴奋起来,嘴角扬起志得意满的笑。下一瞬间,眼里的光芒酝酿出不屑:“我猜对了,你果然是为了杀我。怎么、这就是你为我精心挑选的死法吗?”
即使正对车头,几分钟后就要变成一堆残肢碎肉,她还能气定神闲地与裁判讨论死法,言语间多有轻蔑。屋内其他人被震惊地说不话,有些人忘记了哭泣,呆呆目视闻无眠的背影。
她看看边上另一条并列的铁轨。此时岔道已被完全固定,列车即将奔上他们所在的轨道。
“电车难题。”她冷冷一笑,“起源于伯纳德·威廉姆逊的枪决原住民问题,1967年被菲利帕·福特化用,在《堕胎问题和教条双重影响》中首次提出。真没想到,在命理里主智慧、机械技术的车马星天机,居然会沿用几十年前老掉牙的思想实验模型。天机,你到底是江郎才尽,还是本来就是冒牌货?”
电车难题是上世纪伦理学领域最出名的实验之一:将五个人绑在一根铁轨上,另一个人绑在另一根铁轨上,火车启动时,你会选择拉动扳手使火车改道,以碾死一个人的代价救下五个人吗?
简而言之,就是同不同意牺牲一条无辜的性命,去救本来要死五个人。
关于原版问题的解答,涉及到各种主义,不同的思想流派,全世界的人们一刻不停,讨论了五十几年,仍然各执一词。天机在“数字电车”中做了一点修改。它剥夺了玩家关于“改不改岔道”的选择权,进而把所有玩家扔上铁轨。最终能够留在那一条铁轨,全看玩家聪不聪明。
自从第一次进入游戏,闻无眠就摸清了游戏的特性。天机的做法绝不是在告诉玩家:哪怕被绑上铁轨,面临绝境,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起死回生、逆天改命。相反,它得意地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嘲讽人类无知:人类自以为拥有改不改岔道的权力,殊不知只是被绑在轨道上的实验品之一。想生想死,全看它们裁判的脸色。
【老掉牙*7。7。zl吗?】
天机离她更近了些,不断散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气:
【这可是你们直到现在都津津乐道的东西。我只是投你们所好,为你们设计了这样一个有意思的游戏,希望你们能在游戏里找到回家的感觉。】
闻无眠挑眉:“比如?”
【比如?】
天机凑得她更近了:
【比如哪怕是一个最普通的管理层,一张纸一行字、盖个章签个名,就能让有些人大逆不道上天堂、有些人大善无疆下地狱。我对你们太仁慈,甚至给了你们改变轨道的机会。你们在现实世界可没有这种机会。每一个进入我游戏的玩家,都应该感谢我,是我赐予了他们新生!让他们免于像臭虫一样,一而再、再而三被碾死在轨道上。而死在游戏里的人,也应该感谢我,是我帮他们永远免除了这份痛苦!他们到死都记得我,到死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天机眼中爆发出无数血红的血丝,形态可怖,状若癫狂,连带脑袋上的礼帽线条都扭曲起来。
它看上去比任何一个裁判都要疯得厉害,把自己视为无所不能的“救世主”,无比享受掌握玩家生杀大权的快活。
屋里的人大叫着往后退去,直到背部抵到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发出濒死的呜咽。
闻无眠的身形不曾晃动一下。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什么?】
“没什么,”她脸上始终带有凉薄的笑意:“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些自诩更高文明的机械裁判,其实思维方式跟偏执一点的精神病人没什么区别。”
【你……】
鱼儿终于上钩,接下来是收网时间——她笑得很得意。
“天机,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这些人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被绑在铁轨上的人质。时代的列车要压死谁,成就谁,我们无法控制。所有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高位者手里,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日光开始出现,最开始只是从天际裂口中泄出一丝,接着,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包裹住层层叠叠的白云。苍穹之上,是涌动的血潮。猛烈的狂风扑面,尽是刺鼻的血腥。闻无眠就站在血海浪潮之中,朝隆隆驶来的死神列车张开双臂:“可是,在这一刻,身为高位者的你——也是人质之一!”
“所有玩家都在我身后的房屋里。游戏玩家全部死亡,裁判即为违规。天机——你当然可以不改车道,让火车继续行驶。我们十六个人陪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