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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4页)

刘意如想,女儿碰到的问题实在棘手,不是女儿从明阳人民医院里跑来,把这些被迫收下的钱摆到她面前,她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事实说明,烈山县的腐败问题可能比较严重,甚至十分严重。从原则上讲,她应该鼓励女儿挺身而出,把这些钱物送到市委去,并由此揭开烈山腐败问题的盖子。然而,真这样做了,后果难以预料,烈山县的干部几乎都是钟超林、文春明二人一手提拔的,烈山的经济又搞上来了,现市委对烈山的问题十有八九不会认真查处,甚至根本不查处。女儿将在得到几句空头表扬之后,被人家孤立起来,最后被排挤出烈山班子,对此,连女儿都意识到了,她这个市委办公室的老主任不会意识不到。

想了好半天,刘意如也没拿出什么好主意,只好说:“金华,我看这些钱你还是以那些送钱者的名义捐给希望工程吧,收据存好,烈山日后就是出了问题,也与你没关系!”说罢,苦恼地笑笑,问女儿,“金华,你不会笑话妈胆太小吧?”

金华摇摇头,认真地道:“妈,您不是胆小,是政治上成熟。”

刘意如搂着女儿的肩头说:“对,政治上一定要成熟起来,要知道,是恶疮总有一天会溃烂,我们作为领导干部起码有一点可以做到,那就是自己洁身自好,这样才能长久地立于不败之地。”

金华点点头,“妈,我明白。”然而,对把钱捐出去,金华还是有想法,便又说,“妈,这明阳的班子既然要动了,我们是不是就再看看呢?如果省里派来一个敢碰硬的新书记,烈山县的盖子不就可以揭开了么?”

刘意如仍是摇头:“人家新书记恐怕也不愿多这种事呀!”

金华固执地问:“如果……如果新书记恰恰需要这种腐败典型呢?”

刘意如眼睛骤然亮了一下,注意地看了女儿一眼,不作声了。

金华受到了鼓励,又热烈地说:“妈,你看这样好不好?这笔钱我们先不捐,就留在手上看几天,如果新书记有气魄,敢揭烈山这个盖子,我们就把钱交给他;如果他和钟超林、文春明打得一团火热,四处和稀泥,我们再把钱捐掉也不迟嘛。”

刘意如觉得女儿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才点了点头:“这也行,不过,金华,我可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能见钱眼开呀!”

金华笑道:“妈,你可真小看我了!我要见钱眼开,就啥也不和你说了!”

刘意如问起了女儿的病情,得知女儿病情好转,便劝女儿早点回烈山去,不要老呆在明阳医院里。说是年纪轻轻,给别人留下一个老病号的印象就不好了,尤其是在这种市委班子要变动的敏感时期留在明阳就更不好了。

说这番话时,刘意如不像是金华的母亲,倒更像是金华的上级。

1998年6月23日23日明阳宾馆轧钢厂

文春明坐在自己的奥迪车上昏昏沉沉去明阳轧钢厂时,经过了明阳宾馆。

明阳宾馆是市政府的招待所,跨海大桥通车剪彩活动接待处就设在这里。接待工作三天前进入了倒计时,会务工作人员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全部进驻了,今天值班负责人是市委副秘书长田立业。文春明实在不放心这位田副秘书长,怕他溜号,便让司机在明阳宾馆门前停了车,急匆匆上楼去找田立业。

田立业这次倒挺老实,没溜号,也没和谁凑在一起偷偷打麻将,而是呆在作为票务组的套间里写文章。文春明从田立业身后看到了文章标题,标题似乎还是和麻将有关,叫做:“从幺鸡吃大饼说开去”。

文春明拍拍田立业的肩头,开玩笑说:“幺鸡吃什么大饼呀?幺鸡吃米嘛!”

田立业回头一看,是文春明,乐了,自以为遇到了知音,马上和文春明神侃起来:“文市长,你以为我不知道幺鸡吃米呀?!幺鸡吃米,在麻将桌上,幺鸡就是最小的条子,做条子只能吃条子。可过去有个军阀和手下的人打麻将,做了一手条子,单吊幺鸡,老是和不成。后来,一个部下打出一张一饼,军阀突然一声高喝,‘和了!’部下们都说,长官,您老是和一条呀,咋能和一饼?军阀理直气壮地、说:‘我这只幺鸡饿了这么久,见了大饼能不吃么?’得,军阀赢了!”

文春明笑道:“这军阀既不讲游戏规则,也不讲道理!”

田立业问:“现在这种既不讲游戏规则,又不讲道理的长官还有没有呢?”

文春明警觉了:“你这文章又想讥讽谁?”

田立业说:“我敢讥讽谁?也就是混俩稿费买烟抽呗!”

文春明警告道:“立业,我可给你提个醒:钟书记要下了,知道不?以后可没人再明里暗里护着你了,你小心了就是!”

说这话时,文春明踱着步,四处看着,这一看才发现,市里包下的六个房间里竞都空空荡荡,接待处的十几个人全不见了。

文春明一下子火了,再没心思说什么幺鸡和大饼,指着鼻子问田立业:“田秘书长,人呢?啊?我交给你的那些人呢?你都给我派到哪去了,啊?”

田立业漫不经心地说:“哦,文市长,是这么回事,大家手头的事干完后,都想回家过一夜,我就给他们放了假,说清楚了,明天七点整再来找我报到,您别急,我保证误不了明天的接待工作。”说罢,竟还笑呵呵地递了个橘子给文春明。

文春明把橘子往地下一扔,问:“谁让你放的假?是我,还是钟书记?你田立业吃了豹子胆了,这么大的事也敢自作主张?我问你,万一误了事怎么办?你担得起吗?你给我听着:现在就给我一一打电话,把派给你的人全给我叫回来!”

田立业为难地说,“人家可能都睡了吧?”

文春明说:“睡了,你就给我到被窝里一个个去拖!”

田立业咕噜道:“这么点家都当不了,也太影响我副秘书长的威信了吧?”

文春明讥讽道:“你田副秘书长还有威信?这也太离奇了吧?快去叫人!”

田立业只好舍下他的幺鸡和大饼,去打电话叫人。

文春明还不放心,故意说:“我现在去明阳轧钢厂,回头还要给你们开会!”

田立业这才有些高兴,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既然是你文市长要给我们开会,我的威信也就保住一点了……”

文春明不再理睬田立业,径自出了门,出门后才想起来,自己让这不负责任的副秘书长气糊涂了,竟忘了把钟超林书记的新安排告诉他,便又回到房间,对田立业说:“哦,还有个事忘记和你说了,钟书记指示,明天让你去陪北京的记者!不过,钟书记也要我提醒你:狗嘴里别再冒出个大象牙来!”

田立业一听,乐了,放下电话,满脸堆笑对文春明道:“您和钟书记既然这么信任我,我这回一定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死活也得宣传好咱这跨海工程,宣传好您和钟书记两位英明领导,报答两位英明领导对我的信任和关怀!”

文春明没好气地道:“是钟书记信任你,不是我信任你,这话你别和我说!”

重新上了车往轧钢厂赶时,文春明的心情又渐渐沉重起来。

车进轧钢厂,远远就看见了办公楼上通明的灯火,而偌大的厂区却是一片黑暗,越来越近的办公楼就像耸立于黑暗中的一座孤岛。车上孤岛后,又发现,他熟悉的那帮厂长书记们已和先一步来到的秘书一起,在门厅里等着了。

文春明下车后,黑着脸,一句话不说,轻车熟路径直上了二楼会议室。

在二楼会议室一坐下,厂长兼党委书记何卓孝马上开始汇报,照例地叫苦:北京又跑了,省城又跑了,一点办法没有,一分钱流动资金也搞不到了。国家部委和省里都要求明阳方面负起责任来。对明阳方面抛出去的继续投入一部分启动资金,联合明阳钢铁厂,组建成立明阳钢铁集团公司的建议,谁都没兴趣。

何卓孝哭丧着脸说:“文市长,咱这新方案,人家看都不愿看呀!”

文春明心烦意乱,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成立集团公司的事,再从长计议吧,有很多工作要做,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说心里话,我是他们也不想再往这无底洞里扔钱了!先说点现实的,厂里这千把号工人的工资发了没有?我不是批条子帮你们又借了点钱吗?你们发没发?工人半年没发工资了吧?”

何卓孝说:“这点钱哪够工人半年的工资?厂里研究了一下,给大家补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其余的还是欠着。”

文春明放了点心,又问:“同志们的情绪怎么样呀?”

何卓孝支吾道:“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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