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吗?”少年眼神寂静的望过来,白净的面颊被月光镀上一层融融的瓷色,显得异常清凉薄寡,唇形优美的弯起来,似在自言自语一般有些诡谲的笑了,“不走啊……”
——有那么一瞬间,季墨白失神的面前人又恢复了最初嗜血的漠然,与杀戮的冷酷。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还是青涩稚嫩的模样,小鹿一样水汪汪的眼睛,藤蔓般诱惑的四肢,身上浓郁的露水花香以及眼睛里迷人的天真童稚……多么完美的一张脸,却竟然搭配了一副几乎是残缺不全的灵魂。不由想起二十年前那象征着噩梦的容颜,带着令人心惊的俊美与非凡的气息,是如何的迷惑了他的理智,让他错失了判断,让他一步步地心软,一步步地纠缠着痛苦不堪,一步步地被推向日后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张脸。
“我们,去一趟江南。”
平遥沈家,都灵姑苏,连至邱重月都不死心的二次踏足中原,蠢蠢欲动的,又何止中原武林一般觊觎之目?季墨白无声的漾开个笑:劫数。躲了二十年都躲不掉的劫数。
二十年前的纠缠本就以异常惨痛的悲剧收尾:最温柔和善的西亭雪被伤的最深,可是最后将他逼至绝境的却不是他那有着恋兄癖的同胞弟弟西亭越,而是季墨白的死,或者说是消失。瞎了眼失去武功都算不得什么,甚至被亲生弟弟侮辱乃至被其夺走武林盟主的位置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失去季墨白的消息,那是比死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事实;然后是离经叛道的沈溪牙和姑苏噙芳,都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公子少侠,沾了“季墨白”三个字,却被天下待字闺中的佳人避如蛇蝎,到了,一个两个的均被逐出家门失去下落。唯独一个泷杞嗔看上去还好,成家立业,只差诞下一两位子嗣继承其璀璨的家业,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其实从未碰过自己的娘子一根手指……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的又何止他一个季墨白?可是缘何到了今日世间人依旧是放不开,凤淮恙放不开,西亭越也放不开,甚至是沈溪牙和姑苏噙芳两家族长都开始秘密的搜寻自家人下落,那当然不是因为多年后心生的仁慈,而是因为一个不死不灭众所周知的秘密。妄想再用感情来牵制于他,原来他季墨白在世人眼底,也不过一个徒有其表的情痴……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用手指温柔梳理少年密如瀑布的长发,青丝如雨,在指缝间沥沥滑过,他眼神幽凉:“二十年,逃不过的,终究是逃不过。”
——“你很喜欢送死。”
冰冷冷的口吻,诉说着世上最薄情的话,可是季墨白却笑了,对面男子表达感情从来都是这么的直白生硬,但是习惯了也才会知道,那份生硬和寡淡中夹杂的,其实是一份下意识的关怀。
“非去不可。”他微微颔首,眼神有所动容。对面男子习惯性的凝起眉,眼神肃穆,艳丽非凡的五官蒙上一层不明原因的不悦。艳殇目光锐利的扫过来,挑起唇角冷笑:“你就这么放不下他们?”曾经不管是痴缠还是怎样的关系,到最后不都因为所谓的家族荣辱而出卖了他?这个男人怎么还能这么贱,飞蛾扑火一般的奋不顾身?!
“……殇儿。”一声怅惘的低叹,季墨白有些伤脑筋的揉了揉眉心。到底是失望的,天下人都可以误会他,甚至太初不足以了解他也有理由误会他是那样习惯了眠花宿柳的人,没错他是无法否定与那一些人的过去,但是不代表着他就始终要对他们避如蛇蝎。他逃了二十年都没能逃过的劫数,他十分不想让季太初步其后尘,既然如此,就唯有挺起胸膛面对他不想面对的一切,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至于要得到的是什么……
季墨白眼神出奇的净澈,莞尔一笑:“殇儿,小初就交给你了。”“……”艳殇眉心愈发蹙灼,口气不善,“你便是不怕我会杀了他,也该想到我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对待每一个背叛过我的人,即使他是季太初,也不例外。”“即使?”季墨白低低的笑起来,眼波琳琅,附指温柔压在艳殇唇畔,眯起眼,“殇儿,你已经为他破了例了。”话音未落,但见那人眼神肃杀,阴凉杀意潮水般蔓上脖颈,像绳索微微套住喉管。季墨白笑的愈是温文清雅,葱白指尖带着一星魅惑,宠溺的,微微擦过艳殇朱润的红唇:“不要撒谎。”艳殇瞳孔猛的一个收缩,听到他说——
“你已走投无路,说服小初双修,是你最后的机会。如若不成,你我甚至于所有人,都将再也护不得小初周全,到那时武林群雄均被凤阳门所操控,即使负的了天下人,可是背水一战,你又有多少的胜算?”“……他恨我。”美丽冷傲的凤眸滑过一丝苦涩的刺痛,男子呢喃着,表情是难得一见的失落。“不,他不恨你。”季墨白眸如秋水,“他不过是不愿承认曾经动心于你,连带着,也不会去承认在那个时刻被你毫不怜惜的打碎了唯一的一点真心。归根结底,你是罪魁祸首,殇儿,是你……”
——是你是你是你,罪魁祸首,是你。
艳殇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你如何帮我。”
“八个字。”颀白玉指轻轻探出,温热的触感刺痛了男子微凉的肌肤,手心被人轻轻描摹出一句话,八个字:“进有穷时,退无止境。”艳殇微微一怔,男人低醇如珠玉的笑生遁入夜色中,形成一片广袤的飘渺虚无。他张开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淡淡的香味,及那相对无形的八字箴言:进有穷时,退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