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试图动动四肢,结果不幸的发现他是真的没有任何感觉。果然,人常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如今他整个人被泡在常人无法忍受的高温里却还觉得冷,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已经离“人”这个词汇相当遥远了呢……?
这么想着,嘴角竟然爬上一抹笑。
“就快好了。”艳殊摸着他的额头,用宠溺的语气说,“这汤里除了一百七十九种剧毒之物,还溶入我的一滴血做药引,用这样的汤煨出来的肌肤一定晶莹剔透,妙不可言。我的好初儿,等你褪去这一层下贱的皮囊,你就是新的……”
太初直直的望着他,发不出声音,于是微笑。
“恨我吗?”艳殊弯下腰轻轻吻着他的额头,悦耳的声音低低呢喃,“太初,我杀了你,你恨我吗?”
没有人回答。
他面无表情径自说着:“没关系,你是我的孩子,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太初垂下睫毛深深浅浅的笑,眸子里暗涌翻滚。
“没有人会来救你的!”艳殊却突然发作,歇斯底里的揪住他长发用力一扯,逼着他扬起脸,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招呼过来,季太初麻木的看着他,眼神淡然。“没有人会来救你的……”艳殊又安静下来,抱着他的头抱在怀里,失神的呢喃,“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季墨白。”
没有人能抢走你。
他们都不能,除了我。
除了我谁也不能得到你。
季墨白。
……
耳边一直有他在自言自语,时而温柔时而癫狂,时而露出胆颤心惊的眼神,时而却暴虐狠毒,连眼眶都泛起嗜血的红,像只皮毛美艳的野兽。
久了,太初便倦了。脸颊在厮打中高高肿起,披头散发,嘴角青紫含着淤血,整个人再看不出一丝精致的痕迹。就那么昏昏沉沉的,时梦时醒,随波逐流。偶尔清醒的时候看到自己还在药汤里泡着,而艳殊始终弯着腰站在他面前,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看,看他的脸,就像看世界上另外一个被摧残过的自己,嘴角笑容古怪而尖利。睡着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耳边絮絮不停的说话,大段大段的陈年旧事,像被风干的树叶一样厚厚累积起来,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太初觉得自己即将陷入地狱。
终于,再醒来没有看到艳殊直勾勾的眼神,没有遭遇任何不明意义的毒打,或者是令人汗毛耸立的抚摸。什么都没有。太初转动眼珠四下换看,发现连日来不分昼夜圈养着他的不过是一个四处漏雨的小木屋。侧耳倾听,那似乎是在山林间,依稀能听到空旷的鸟鸣和逡巡的风声,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其实不过几天而已,季太初却觉得过了无数个轮回。直到那一袭红衣袅袅归来,一并唤回那冰冷残酷的事实。艳殊端着一只破旧的瓷碗站在他面前,无声的笑了半晌,说:“时辰到了。”
——到了吗。呵,终于,到了吗……
太初望着他,却见他撸起袖管,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锐利的匕首,扬手在自己雪白的腕子上划开一刀,殷红的血登时冒了上来,他用那碗一接,汩汩奔涌的红放肆的积蓄了半碗。
“喝了它。”刺鼻的血腥味涌过来,太初望着他,没动,那手就掰开他的下颚,端着碗将血一股脑儿灌了进来。呛,浓烈刺鼻的腥味呛的人几乎要胃痉挛,作呕感持续不断,却被迫硬生生咽了下去,一滴不剩。真的是一滴不剩。
男人漾开连日来最过美丽动人的一个笑靥,摸着他的面颊含情脉脉的说:“好孩子,睡吧,睡他个三天三夜不问世事,再醒来……”
“再醒来,你已不再是你。”
重生
红漆木。鸳鸯枕。凤头被。青纱帐。
有人在耳边徐徐的吹一只曲子,笛声婉转悠扬,尾音却含着一丝淡淡的忧伤。青年动了动眼皮,发觉沉重异常,呼吸停滞了一秒,胸口空荡。
要醒过来……
意识像一双无形的手拨弄着他的脑神经,深度疲惫的躯体像被人剥皮抽筋一般,到处是火辣辣的痛。要醒来,他对自己说,要醒过来。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人解开他的外衣,耳畔想起丝绸滑地时特有的沙沙声,沥沥如雨。他感觉自己正像一枚被剥去外壳的鸡蛋,赤裸着原始的身躯,曝光在某个人的视线当中。
是谁在抚摸他的面颊,带着轻柔缠绵的哀伤,那眼神像一首委婉的诗歌盘旋在他脑海里,于是他努力的想睁开眼,却感觉浑身似灌了铅,眼皮被覆上千斤鼎。不能动。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挣扎,暴露在那个人视线中央的自己的身体,还是不能动。
怎么办?
“太初……太初……”那声音唤着他,有几分遥远的熟悉,柔如秋水,脉脉含情。突然听到一声轻笑,脑中又似被人丢下一颗炸弹,轰隆一声,尸骨无存……
——季太初猛地睁开眼。
红漆木。鸳鸯枕。凤头被。青纱帐。
半靠着床帷正在吹笛子的男子,侧面轮廓雅致中带着一丝淡媚,眉宇间有几分撩人的哀伤,勾缠迷离。青丝结成瀑,乌黑茂密的垂了一榻,在他俯身的瞬间,华美宽大的衣袖飞扬而起,然后徐徐降落,轻如鸿羽。男子半趴在床侧,一手握着碧翠的笛子,一手正痴痴的描摹着榻上昏睡之人冷淡的睡容,即便是微微的憔悴,也依然遮不住眉宇间举世无双的气质,令人心驰神往。
“太初……”那是他低而怅惘的呓语,一遍遍摩挲着双方的耳畔,“太初……太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