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也就披着公侯少爷的皮,有几分风流文弱的样子,骨子里却不是那种风雅人,不大懂那些,只看着众人交口称赞,心头不耐,无聊得暗暗打了个哈欠,却被人悄悄扯了扯衣袖,回头一看,只见贾蔷忍俊不禁的笑脸,并塞过来一小瓶玩意,他疑惑地接过来闻一闻,却觉得一股冰凉刺激的气息钻入鼻中,精神顿时一振,不禁一笑,把小瓶揣入了怀里。
随后便是元妃听戏,贾蓉细细打量了那位颇有黛玉之风的龄官,十四五上下,甚是单薄柔弱,白皙的小巧瓜子脸,眉眼袅娜含情,柳腰纤纤一握,在一群青春活泼的小姑娘里确实是出类拔萃,又见贾蔷全然不理其他等待唱戏的小戏子们,只围着她,又是伏低做小,又是好声好气,那龄官只是扭着帕子,垂头不语,偶尔抬眸瞟一眼贾蔷,眼波幽幽,含怨却又传情,虽是使着小性,却由不得人不怜,只把贾蔷指使得团团转,倒像是原来的宝玉和黛玉相处时一般,忍不住哂笑。
却听贾珍在身前不阴不阳地道,“你既已授了官职,再不可如之前那般胡闹,那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也该断了,没得被人背后说闲话,便是有贾家的权势,也保不住你的前途。”
贾蓉侧头看了贾珍一眼,正看见贾珍紧盯着贾蔷,目光中颇有垂涎而不得的恼怒,以及不加掩饰的贪婪色欲,心中明白自己把五品龙禁尉转与贾蔷,导致贾蔷有官职护身,便是没有自己暗中护着,贾珍也无法再打他主意,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贾珍,也不在意,淡淡点头,“孩儿明白。”
贾珍见贾蓉态度谦和,纵使已有三品官职在身,对他并无半点不恭,心中越发自以为得意起来,“你一向就没个成算,往日里荒唐事做了多少,也没见做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事儿,这状元怕是被你碰上的,你道官场是那么好混的?若没有人提点,你便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我手边有位能人,却是给一品大员做过幕僚的,如今给你正好,也帮衬帮衬你,免得你闯了大祸,还连累了本家。”
这话说的,一边暗示贾蓉高中乃贾家权势,一边又理直气壮地要求贾蓉安插自己的人,一如从前与秦可卿偷情时一般,从来不把这个嫡子当回事。
可是贾蓉早已不是当初的贾蓉,便是这段时间从未在他面前显露本性,那也不过是太忙了不屑与他冲突罢了,真这般欺到他头上,他可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脾气,当下站直腰,皱着眉直接拒绝,“却不知父亲从哪里找来的所谓幕僚,孩儿并不曾听说朝里有一品大员的幕僚离开的消息,若真有这样的能人,如何会流落到我们手里?况孩儿如今也不过是刚刚有了官身,还在和别的老前辈们学习呢,该低调时如何能冒头,只好慢慢听着看着,这人若真是厉害,更不用放在我身边,平白浪费了人家的一身本事,倒不如就留在父亲身边,也好为父亲出谋划策。”
这怕是贾蓉生平第一次反驳贾珍,一时间,贾珍竟愣住了,连正常的生气反应都忘了。
他们父子都是压低了声音悄悄说话,现场正唱着戏,人人都听得摇头晃脑,闹闹哄哄,一边留心上头元妃的反应,哪里顾得上他们父子?
贾蓉也不管贾珍,直接站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榭里面喧嚣辉煌,依依呀呀,一派纸醉金迷,外面冷冷清清,寒风彻骨,满园虚妄的繁荣,竟是两处极致的情景。贾蓉一个人走进园子树影处,抽出一支自己卷的烟,烟雾升腾中,遮去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一直到送元妃上轿回宫,贾蓉也没有见到这位贾家的传奇姑娘,按说贾蓉作为年轻一辈中第一个凭自己本事高中状元的子弟,尤其刚刚还授予了实打实武职的,元妃便是有点政治头脑的话,也会稍稍拉拢亲近,才更利于她在后宫的立足,只是不知为何,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召见贾蓉,仿佛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似的,却让贾赦家政等人都没有料到,只能眉头深锁,面有忧色。
贾蓉并不在乎这位元妃的轻视,因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在不久将来的惨淡下场,有人说秦可卿的死是她一手促成,也有人说她上位只是皇家的一个阴谋,但不论如何猜测,元妃的悲剧早已是注定的。只是本就没有感情的陌生人,又不曾有丝毫亲近的意思,要想让贾蓉对她产生如对惜春、黛玉那般的包容心理,却是绝无可能。
只能说,惜春和黛玉比较幸运,在正确的时间地点,遇到了贾蓉,也因此改写了自己的悲剧命运。
发怒…
却说宁荣二府自去岁便为省亲忙碌至今,用尽心力,人人犹如大病初愈一般,又收拾园内诸多古玩陈设字画,卸下那等过分惹眼的水晶玻璃风灯,又忙乱了日,各处方慢慢歇下,贾蓉冷眼看去,却只有王熙凤一人独自勉力挣扎照料,又本性好强,只恐考虑不周若人口实,全不顾自己身体已达极限,再下去熬得就是元气了。
贾母到底年老,放下了一桩心事,只觉身上倦极,谁也不敢打扰她,贾赦自去了后院与他那一班貌美丫鬟姬妾玩闹“放松筋骨”,贾政早于一班清客吟诗作对去了,王夫人独自带着一批古玩珍品回了院子,继续她的菩萨生涯,贾珍更是呼朋引伴,堂堂宁府,内里竟不分兄弟子侄,姊姊妹婢妾,玩闹到荒淫不堪的地步,而其余有身份的主子,头一个清闲的,却是元妃放在心尖上的胞弟,宝玉。
袭人回了家去吃年茶,宝玉与房内丫鬟少人管束,赶围棋掷骰子,越发玩得没了兴头,这边贾珍便着人来请宝玉,宝玉正没意思,忙换上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