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想着回来找我吗?”他问,声音有些低哑。
“总想,上班的时候也想,下班了一个人呆在租的房子里也想,我觉得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我一个人要活几个人的生活呢,英年去世的爸爸妈妈,生下来就弱智的弟弟,我应该好好活着,过得幸福充实,把他们几个都没有机会享受过的快乐享受尽了,这样才对得起我们木家唯一一个活着健康着的人啊?所以我要想办法不再想你了,你不要我了,我又不能因为你不要我了,就一死了之吧?既然我得活着,就开开心心地活着好了。”
“开开心心地活着——”他重复着,语气里全是嘲讽,不知道是嘲讽她,还是嘲讽自己。
“你不要再瘦了,再瘦又像以前的豆芽菜了,那样不好看。”
乔白鹭脸冷得像冰块,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话。
“还在怪我杀了你爸爸?”她走近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猛地凑到他眼前,跟他目光相对,把猝不及防的乔白鹭吓得本能地向后一躲,然后皱眉看着她。
“我说我没杀他,你不会信,但我之所以没有呼天抢地地呼冤,说你冤枉我,是因为我确实有这个心杀他,我那天晚上,跟你妈妈联合起来,兰姨打电话把你叫走,我引你爸爸上山,都是为了要杀他,我对你的指控一直没有彻底地反击,就是因为直到他临死之前,我都是打定主意要杀了他的,他最终是自己掉下了山,如果不是,我也会把他推下去,所以你的指控,我用离开这里的方式,照单全收了。我在这件事上并不无辜,我容忍了你对我的失望……”
乔白鹭移开眼睛,看着雪山碧空,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我答应了你不杀他,饶了他,可最终却还是没忍住动了手,是因为兰姨告诉我他想要你的遗嘱,白鹭哥哥,我不想说我是为了你才杀了你爸爸,我不想让你负疚,你对我的道德有完美主义的苛求,可其实我真的是没什么道德的人,我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才会尽力做个里外都漂亮的人……”
“你是个坦白的坏人。”乔白鹭打断她,说道。
木兰莺愣了一下,脸色有些惊讶,隔了好一阵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但是一个坦白的坏蛋,终究还是个坏蛋,小莺,你完全可以跟我商量这件事的处理,对不对?我不是说过,我不会让这世界上的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伤害你吗?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我——很早就知道他要对我不利,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知道?”她惊讶地问。
“我不知道他会坏到杀了我的地步,虎毒不食子,最终他会走到这个地步,可能是有那个情妇在内的因素吧?毕竟,那边还有两个儿子,他或许觉得我这样不孝顺他,也不尊重他的儿子没有了也没什么。”
“他不知道你是独一无二的吗?”木兰莺的大眼睛又凑到他面前,离他的眼睛不足一厘米,一边瞪着他,一边真心实意地说道。
乔白鹭伸出手,把她的脸拨拉得远点,嘴上说道:“不要凑得这么近。”
她整了整被拨拉歪了的帽子,看着他的亮晶晶的眼睛里,映出了他,和他身后那个银装素裹、碧空湛澈的世界,乔白鹭怔怔地看着她,看得呆了,很久之后才硬生生移开目光,嘴上说道:“我什么都知道,他曾经半夜到访过乔园,鬼鬼祟祟地,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要对我不利,我想他之所以会跟我妈妈结婚,之所以会跟你爸爸成为挚友,之所以在我小的时候,会是我最慈爱最尊重的爸爸,主要是因为他对我们所有这些人有所图,他是个没什么真本事的人,既不是我舅舅,也不是木叔,不过是个凉薄自私的野心家罢了,但即使这样,他也仍旧是我父亲,就在我打算让他彻底死心,再也不要惦记我的财产的时候,你——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那么下手了……”
他说不下去了。
木兰莺叹了口气,嘟哝着说:“我说了几遍了我没杀他呀。”
“你说一千遍也骗不了我,在这件事上你永远都不会承认,你忘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吗?你什么时候撒谎能骗过我了?”
木兰莺横了他一眼,跺脚道:“怪就怪,我就是不承认,不是我杀的!”
乔白鹭不理睬她的跺脚,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最伤心的,还并不是你竟然能凶狠到取人性命,而是我——而是你明明知道你只要杀了我爸爸,我们俩就再也没有可能再在一起了,你却还是动了手,你将我们的生活看得如此之轻,让我很——很难释怀……”
这段话让木兰莺脸上的神情彻底黯淡了下去,她眼圈红红的,像是要掉眼泪,又扁扁嘴忍住了,唉地叹了一口气后说道:“那就一个人生活吧,我也并不是没有你就不能活呀?”
乔白鹭闻言,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她笑了一下,这笑容只一瞬间就消失,眼泪扑簌簌地掉在了脸颊上,在雪白的脸蛋上形成几个小冰坠子,她乌黑的睫毛上挂着呼出来的水霜,使她望去像个漂亮的卡通女神,她已经低声说道:“我从来就不是我自己呀,我是爸妈的女儿,木木的姐姐,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木兰莺啊?我说过了吧?我一个人要活我们全家的人生,所以我得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活着,我也会想你,也会很久很久地爱着你,会上班的时候也想你,下班了也想你,睡觉的时候想你想得睡不着,可是我总不能没有你了,我就死去,是不是?那样太傻了,我这样脑子的人,绝对不会干那样的傻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