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却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答不上来。
他没办法回答。
徐栖定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在此刻消失了,那两汪盈亮的狭小海域又变回深渊。是了。这才是唯独在他们两人相处时他一贯该有的样子。冷的,刻薄的,捉摸不透的,不留余地的。
“现在想做回道德标兵了?邹却,没回头路了。”徐栖定低声道,“我从来没怕过,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想走的,但你要知道,把你拽进来的不是我。”
“是你自己选择跌进来的。”
邹却望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徐栖定说得不错,从最开始他的内心就滋生出见不了光的欲望。现在质问对方已经太晚,他们原来是同谋。是互为共犯。
口袋震起来。精神恍惚地摸出手机接电话,还未厘清的思绪被耳边炸开的哭嚎声扰得更乱。
娄晓青在那头抽泣道:“邹却,你去哪里了?你哥他,他被你们逼得要去自杀!”
没有胜算
邹却低着头走得飞快,刚进门诊大厅便闷头撞上个满头银白的老人。两人都被碰个踉跄,匆匆跟上来的徐栖定忙一手扶稳一个,见那老人滞愣几秒后,忽地哑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旁边穿着志愿者红马甲的热心肠大婶将他们拉得远了些,压低声音说:“好像是查出来什么病,在这站一下午了。隔一阵子就哭,谁劝都不管用。”
邹却怔怔点头,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老人,手腕却被徐栖定抓住,轻轻地摩挲了两下,似在安慰。
一直到被拉着走近护士台,又听徐栖定出声询问了什么,他才如梦初醒般将手挣脱开。从不知何时开始便忍耐着的情绪汹涌而出,邹却煎熬地蹲下身去,用力捶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身边的人跟着蹲下来,拉过他的手:“先缓一缓,去那边椅子上坐。”
“放开,被我妈看到了怎么办?”邹却抬头瞪他,“你还想要事情更糟吗?!离我远一点。”
说是瞪,可任谁都看得出只是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已。徐栖定叹了口气,松开他,“问了,确实是有个吞药的送进来,现在应该在住院部。”
邹却听了,抖得更厉害。
怎么能用那种语气说出来,他想。怎么能用那种轻描淡写、事不关己的语气说出来,那是一条命,还是一条因为他们才差点出事的命。
徐栖定却好像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那是他的选择。”
邹却难以置信:“是……被我们逼的!”
“不是没死成吗。”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因为我真的一点都不愧疚,也不想为了我不在意的人消耗情绪。”徐栖定的语调平稳,听不出一丝波动,“被分手就闹成这样,难道我要为了他,一辈子不提那两个字。”
邹却捂住脸,有些语无伦次:“不止是分手,他还知道了我们的事,是因为我们的事才……你不在意他,又跟他复合,你为什么……你怎么能一点都不在意他?你们在一起两次,对喜欢过的人怎么会这样……”
“我从来没喜欢过他。”
这话一出,邹却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已经没有力气再问“为什么”。徐栖定身上有太多谜了,即使靠得这样近也无法解开。他怎么偏偏就爱上一个谜一样的人。
有些疲惫,他闭了闭眼:“那你走吧。”
说完,邹却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尽可能冷静地往住院部去了。
费好一番力气才找到邹岩所在的病房,站在门前又忍不住踌躇。
隔着门上那一小方玻璃往里看,正好能看见娄晓青守在病床边的背影,脚步顿住,他本能地不太想面对。
邹却无端想起小学,邹岩得重感冒住院的那次。娄晓青在医院陪护,没人通知他,放学后才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打电话询问后独自坐公交去医院,也曾像现在这般在病房外踌躇过,担心贸然过来会不会挨妈妈的骂。饿着肚子却没好意思提,最后还是坐上空荡荡的晚班车一个人回家。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始终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母亲和哥哥的背影,不敢也无法上前。
到底还是打起退堂鼓,悄悄躲到一边。待瞧见娄晓青拿着保温杯开门朝走廊尽头去了,才大着胆子走进病房。
邹岩躺在靠窗那张病床上,闭着眼睛似在沉睡。多少感到心虚,邹却不敢多看,转身对上隔壁床病人打量的目光。
那人见他望过来,眼睛一亮:“帅哥,你喜不喜欢吃胡萝卜?”
他的问话莫名其妙,邹却迟疑几秒才摇摇头。
“你看!果然胡萝卜是应该被深恶痛绝的食物!”那人立刻扭头对病床边另一个男人说道,“随便问个人都说不喜欢,我不吃!”
男人把饭盒接过去,无可奈何的模样:“那我吃。”又提醒他,“蓝焉,那样对别人不礼貌。”
方才挑食耍赖的人立刻将头转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情急之下找了个同盟,确实有点无礼了,吓到你了吧?”
邹却想说没关系,又见蓝焉扯住床边男人的衣摆,示意他俯下身来,接着贴近他耳朵小声说了些什么。男人眉心蹙起来,思量半晌还是点了头。
蓝焉便又看过来:“你是他的……家属吗?”
他指指睡梦中的邹岩。
下午邹岩住进来后,听娄晓青打过几通电话,敏锐捕捉到有关“男朋友”的字眼。于是暗自揣测是否是出柜遭父母反对才寻短见,毕竟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想着多少要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