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屋里只剩两人,杭七这才重新回到那人床前。
“将军,还是把药喝了吧。”他好声好气道。
床上的人认命地睁开眼,起身就着杭七的手,把一碗苦药喝净。
喝完药,漱过口,那人这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杭七“嘿”了一声:“那姓祁的小子半夜不睡觉,跑到园子里瞎溜达。他爬高上低得不老实,触动了我布下的千金线引子。”
床上的人轻轻一笑:“他从小就顽皮得很。”
“长大了也不安生。”杭七接道。
“只可惜,不记得我了。”床上的人似乎有些失落,“一年前,若不是他,我又怎能挣来一个逃出重重宫宇的契机,让那人应允我离京?”
杭七喉头一哽:“那次兵荒马乱的,又是在那种地方,那种情景,姓祁的小子转脸就忘,也是正常……况且,将军您当时那个样子,他不记得,不是更好吗?”
“说得也是。”床上那人轻叹一声,“他那时闯了大祸,想必回去后被伯献狠狠教训了。”
伯献是祁禛之大哥祁奉之的表字。
听到那人提起祁奉之,杭七神色一僵,就想立即告退。
可下一刻,便听那人道:“祁家的事,你和老六为什么瞒着我?”
杭七脑门直跳,含糊其辞:“将军,祁家出事时,您昏迷了数周没醒,醒来后又一直精神不济,我和老六不敢跟你说……”
那人抬眼看向杭七:“那之后呢?王雍事事瞒着我,你和老六怎么能也事事瞒着我,直到见了祁二公子逃到天奎镇才肯说一句,怕还不是因为将来有日我或许会看到他,所以才……”
“将军!”见那人越说越激动,杭七赶紧打断了他,“就是告诉了您,您又能怎么办?祁家的事已成定局,就算是吴司徒也只能保下嫁给了自家长子的祁大姑娘!”
床上的人闭了闭眼睛,叹息道:“倘若那时我在京梁,祁家,绝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杭七气不过,忿忿接道:“就算是半年前您在,又能怎么办?再在那人脚底下跪上一天一夜求他宽宥吗?傅大将军,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责难自己?”
大兴的大司马,皇帝亲封的大将军,四境五海的兵马总帅傅徵在听到杭七这话后,神色有些发怔,他喃喃道:“可我能怎么办?他们……确实是我害死的。”
杭七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一时不忍,上前为他拉了拉被子,道:“将军,早点休息吧,已经快子时了。”
傅徵垂下眼:“你和老六在外,多照顾照顾祁二公子。”
“是。”杭七顺从地答道,“将军,我把安神香给您点上。”
蹲在后花园中数星星的祁禛之看到暖阁里的灯暗了下去,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伸了个懒腰。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点细碎的呼唤声。
祁禛之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那院墙上竟趴了一个人。
这人身材瘦小,月色下的眉目却还算清秀,正是昨日被护院们逮住的那个小女贼。
“你?”祁禛之环视左右,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走上前,“你怎么又跑来了?”
这小女贼手一撑,晃荡着两条腿坐在了墙头。
“我来找你。”她笑着说。
“找我做什么?”祁禛之不解,但他却担心这小女贼在墙头上坐不稳,只得说道,“你先下来,小心摔着了。”
小女贼指了指下面:“我下不去,有人在这里布了机关,我若是跳下去,怕是会被切成八段。”
祁禛之顺着小女贼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细细的引线钉在一个不起眼的墙缝中,而刚刚,一向手欠的祁禛之就这么随手扯掉了一条引线。
完了,祁禛之心想,希望明早不要被王雍拉去乱棍打死。
小女贼可不知祁禛之的心思,她好奇道:“前天若不是我发现了这机关,恐怕早就成了这花园里的一滩肉泥了。这位护院大哥,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机关吗?”
祁禛之认真地想了想,说:“这个机关大概就是千金线,武功高强之人能把千金线藏在袖中,甩手便能了解一个人的性命。而这院中的……应该就是千金阵了,一般……只有宫里头的人才会布。”
“宫里头?”小女贼瞬间瞪大了眼睛,“原来这宅子里住的是宫里头的人儿,怪不得这般有钱,能建一座如此气派的大花园。”
祁禛之正想笑她没见识,京梁里的哪座宅子不比这座大?可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小女贼接着说:“要是这宅子里的物件儿都拿去卖钱换粮食就好了,这样天奎镇里的人就不会挨饿了。”
祁禛之仰起头:“挨饿?今年皓都开仓放粮,就为了在这大旱之年让百姓们都有饭吃,怎么天奎镇的人还在挨饿?”
小女贼歪了歪头:“皓都是哪里?开仓放粮……皓都有很多粮食吗?”
祁禛之笑了一下:“皓都就是大兴的粮仓,司农每年都会源源不断地把从佃农手中征来的余粮存入粮仓。若是哪年有了天灾,或是起了战事,皓都就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小女贼的眼神有些失望:“可是……天奎隔三差五就要打仗,但却从没收到过赈济,护院大哥,你是不是在骗人?”
祁禛之在骗人吗?他并没有骗人。他所说的句句属实,甚至都能在《大兴律》中找到。可是开仓放粮并非天子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底下人吃拿卡要,尸位素餐,将原本该送到各地的赈济粮倒买倒卖,都是常有的事。
“算了,你也不是什么大官,这事肯定不归你管。”小女贼倒是善解人意,她笑着说,“不管怎样,昨天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