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禛之顿时严肃作答:“傅将军是武学奇才,他使得一手好枪,能在千军万马中挑落敌军主将,自然是功夫和身手最重要了。”
傅徵摇头:“你所说的是单兵作战,单兵作战就像是水汇入江海,总归是孤掌难鸣,就算是江湖中最厉害的高手,也难以一个人守住一座城。就像那……傅将军,难道说,在他登上城墙之前,他的袍泽弟兄们无一试过向上冲杀吗?”
“那……”
“只能说,傅将军是第一个活着登上城墙的兵,比他更早向上冲杀的人,都死在了半道上。”傅徵语气温和,“祁二公子,你和你大哥不一样。当年你大哥入四象营时,直接领了校尉的位子,说难听些,就是个‘纨绔兵’,在没有打下功绩前,属下都不会心悦诚服。而你呢,你要去隐姓埋名从军,做那名不见经传的最底层,和我这些泥腿子们一起,用生生死死堆砌起名将的功绩簿。”
祁禛之闻所未闻,也从未想过这些,他迷茫地看着傅徵,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只穿了一件中衣,头发松松地挽着,人瘦得形销骨立,但背后却好似立着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在支撑什么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
他说他是泥腿子,是名将功绩簿上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透过那双平和沉静的眼睛,祁禛之忽然觉得,他好像,也是个名将。
这个念头,把祁二郎吓了一跳。
“好了,说了这么多,我都饿了。”傅徵撑着凭几,换了个姿势,“我闻见驴肉火烧味儿了,是你带来的吗?”
“啊!”祁禛之这才想起自己还拎了两个火烧,“我放到外面书案上了,这会儿恐怕都凉了。”
说着话,他丢下书,拿起那两个火烧,蹲在了火塘边:“你等着,我帮你再烤烤。”
傅徵笑着下了床,慢条斯理地披上衣服,坐到了祁禛之身边。
“这是哪家的?”他嗅了嗅那股油滋滋的香气,竟真的多了几分食欲来。
晚来风雪急,吹得窗棂吱呀,窗下烛火也跟着轻轻曳动。
火塘中的热气将两人烘得暖意融融,把这一方小小天地与边塞的风和雪浅浅隔开。
傅徵望着书案上摆的那一截短短的松枝出了神。
他恍惚间想起,在二十多年前,自己父母兄弟姐妹具在时,似乎也曾有过这样深冬里的温暖。屠户家贫,柴火总是不够烧,孩子们的衣服上总是打着补丁。但每当傍晚收了摊,一家人便会这样围在火塘边,听着窗外风雪声入眠。
“给你。”祁禛之递来了热好的火烧。
他大概是生怕傅徵胳膊上还扎着针,不方便抬手,于是直接把火烧送到了那人的嘴边。
傅徵愣了愣。
“你不是饿了吗?”祁禛之又往前一送。
傅徵低下头,咬了一口,被油汪汪的肉汁裹了一嘴。
“其实我觉得城南这家不如郭记的,皮不够酥脆,里面的肉给的也不多……”祁禛之边吃边评价,“下次我还是给你买郭记的。”
“好。”傅徵含糊地应道。
祁禛之忽然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刚跑到北边时,每天晚上做梦都在想云桂阁的酒蒸鲋鱼和紫苏虾,还想念我娘做的桂花糕和祖母的杏仁糖,但是现在,我每天饿了,只想来两个火烧,或者来碗茴香馅的小馄饨。然后就在刚刚,我发现,我已经有点忘记云桂阁的酒和菜是什么味道了。”
傅徵隔着荧荧烛火看他。
“若是没有祁家深仇血恨,边关不必连年打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祁禛之轻叹道。
傅徵看向祁禛之,火光烁动中,祁二郎那深邃英挺的眉目显得更加惹眼,像是浓墨重彩的一幅画,不经意间就落进了看者的心里。
他和他大哥长得一点都不像。
祁奉之清贵、俊朗,长得中正,人也中正,好像百邪不侵一般,而他的弟弟却在眼角眉梢间生出了几分浪荡不羁的邪气。
傅徵看不出其他,他心里只有两个字:好看。
“你盯着我做什么?”祁禛之被傅徵瞧得心里发毛。
傅徵望着他的脸一笑:“不如,我收你为徒吧!”
“什么?”祁禛之被傅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砸得晕头转向,“你要干什么?”
“收你为徒啊,”傅徵正色道,“我可以教你如何使枪,如何练剑,我还可以教你排兵布阵,军法兵道。”
“啊,这……”祁禛之愣住了。
“你别看我不识几个字,其实我不比那些读了几百卷兵书的参谋们差,”傅徵说完,又急忙补充道,“这是你阿姐说的,不然,她又怎么会拜托我,让我教你本事呢。”
祁禛之不说话,一脸复杂地看着傅徵。
自从和这人打上交道,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的脸上有这样多灵动的表情,好像那天蠺真有奇效,一下子把快死的人救活了过来。
“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那些东西?”祁禛之疑惑。
“我师父教的。”傅徵坦然回答。
“师父?”祁禛之又觉得好笑起来,“你不是杀猪的吗?怎么又有了一个师父?”
傅徵有些得意,他眨了眨眼睛,答道:“你不知道了吧,其实我师父是孟老帅。当年,在被俘虏到察拉尔之前,我做过孟老帅的亲兵。”
祁禛之一呛,颇有些无奈:“你怎么不说你是傅大将军本人呢?”
傅徵缓缓收起了笑容,他定定地看着祁禛之:“如果我真是呢?”
祁禛之也定定地看着他:“那我就是当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