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徵垂下双眼,不说话了。
祁禛之又有些过意不去,他放下火烧,认真道:“并非我不愿做你徒弟,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做什么?”傅徵不理解。
祁禛之深吸了一口气,非常慎重地开口道:“你看那些话本里写的,若是徒弟想成才,师父总得遭劫难。师父不死,徒弟就悟不出道来。我若是拜你为师,我得时时刻刻担心着你,生怕你不能长命百岁。”
傅徵那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看向祁禛之。
祁禛之冲他笑了笑,看上去无比真诚。
他不会知道,此时傅徵心里想的却是,我好像并没有成才,可师父怎么已经没了呢?
带你回家
转眼,两个月过去,年关到了。
两个月中,除了隔三差五去长河坊,找之前与他结了缘的小丫头莫金金,照顾莫家的面点生意外,祁禛之每日点卯般地去见傅徵,有时是在楼下练枪,有时在暖阁中论道。虽说祁二郎心底里并不觉这傅小五能有什么大本事,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人讲起兵法来,要比那书房中的先生有趣多了。
祁禛之空闲时会给祁敬明写信,他话稠,为了给自家长姐唠叨天奎镇的家长里短,还专门扣下了一只小香鸟,让那可怜的小东西在寒冷的北关飞来飞去数十趟。
其中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吹嘘自己已能拉开二百斤的铁胎弓、能一枪横扫天关要塞中的教头骑督、能在布阵上赢得傅小五——当然,这对于祁禛之来说不算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把库房里压箱底的沙盘翻出来做推演后,傅徵确实让他赢过几回,但哪怕是外行如杭七,也能看得出来,傅大将军放出的水都快能淹座龙王庙了,也就祁禛之,还自以为自己大有长进。
前日,他刚在信中写道:“今日大雪,小弟又赢姓傅的一次,七哥不屑,称自家主上没用全力。”
这日,他又在信中写道:“今日小雪,小弟勉为其难舞了一回当年名动桐香坊的剑,六哥嗤笑,称全是花拳绣腿,那姓傅的却夸我比他要强,感觉不像好话。遂出门吹风,又想起之前认识的小丫头阿金劝导小弟,权当是哄人,瞬间释然。”
上封信还未寄出,第二封信已在笔下:“今日不下雪了,和六哥七哥在后院扫雪,雪扫到一半,小弟被那俩歹人群起攻之,姓傅的在楼上笑得很开心。小弟邀请他下楼,他却不下,非要等到夜深人静时再下,怪人。但小弟心善,夜深人静时陪他在雪地里站了片刻。”
祁禛之满意地折好信封,随手给小香鸟喂了两颗鸟食,便又驱使人家继续劳作。
傅徵看见了,只得嘱咐道,那祁姑娘等到了年关,大抵不会再随军,或许即将回京梁,你一个通缉犯,可不要太张狂,让人捉了把柄。
这才让恨不得把吃喝拉撒全给长姐汇报一个遍的祁二郎稍稍收敛。
就在年关将近的那段日子,祁敬明终于来了回信。
她先是告知祁禛之,吴瑛已找到了祁家小姑祁玉兰,马上就能将人接回京梁,随后又详细询问了“傅先生”的身体状况,最后才说道,冠玉放粮一事不好查,其中似乎水很深,一时半刻也得不出结论,要他二人耐心等候。
全信绝口不提祁禛之给他汇报的那一番“伟大功绩”,只在信最末提了一嘴,感谢“傅先生”对自家劣弟的悉心教导。
祁禛之顿时忿忿不平。
腊月二十四,扫房子,城外的庙会大集也扯上了旗。
祁禛之和杭六杭七被王雍赶出暖阁,上庙会采买年货。今日没下雪,祁二郎也没写信,但他却一定要拉着“夜游神”傅徵在白天出门,上街去接接人气。
两人在屋里僵持了半个时辰,等得王雍直想拿着扫帚把祁禛之赶出门时,傅徵终于松了口。
他说,那我在马车里等着,你们快去快回。
祁二郎得逞,心满意足地当起了马车夫。
晌午,庙会烟火气正盛。
许是因为灾年艰难,过去能横贯整条魁星街的庙会如今只屈居在天奎城中唯一的道场大恩慈观门前。
道长王元一正领着小弟子们施粥,几个衣衫褴褛的幼童你推我搡,围在粥铺前,恨不能将那木勺上粘的米粒舔干净。
祁禛之掀开车帘,看了看里面抱着暖炉的傅徵:“你真的不下来转转吗?”
傅徵果断摇头:“不下。”
祁禛之一弯腰,钻进了车厢:“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傅徵听着外面鼎沸的人声,就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心软答应了祁禛之。
祁禛之不依不饶:“你害怕见人?”
傅徵绝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当即承认了:“对,我害怕见人。”
“为什么?”祁禛之又问。
傅徵头疼:“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下去下去,挤得很。”
祁禛之拽着他胳膊:“六哥七哥不愿意带着我,你不跟我一起,我多无聊啊。而且,你不是天奎镇人吗?这地方你比我熟,你领着我转转,好不好?”
祁二郎撒娇的本事向来属于一绝,过去在祁家,除了老威远侯一心想要扮演严父,没人能从祁二郎的撒娇大法中全身而退。
哦对,还有祁敬明。
不过很显然,傅徵既不属于严父,也做不来长姐,他被祁禛之磨得没脾气,只好稀里糊涂地答应道:“好好好,你先把手拿开。”
“我把手拿开了,还怎么扶你?”说完,祁禛之撩开了车帘。
傅徵被突然闪入的日光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