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感人,银月不由小声啜泣,可祁禛之却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来。
他不愿我收下这人,他吃醋了,祁禛之兀自想道。
心思玲珑的祁二郎揣摩上意,把上意揣摩得歪出了十万八千里。
但既然主上都发话了,人也就算收下了,祁禛之只好硬着头皮拱了拱手:“多谢将军。”
傅徵掩住嘴咳嗽了两声:“给这孩子改个名字吧,银月银月的,听上去就不像正经人家出来的。”
“那叫……”祁禛之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随你姓,叫白银好了。”傅徵微微一眯眼睛,“就当……是你家的堂弟。”
虎无双的侍候,一跃成了祁二公子的亲弟弟,这可是天大的恩赐。
最重要的是,原本上赶着来当暖床小倌的人得摒弃杂念,管祁二郎喊哥。
莫名其妙多了个弟弟的二郎一阵咋舌,以前怎么没见此人如此蔫坏呢?
杭七憋笑,抬脚一踹杵在当中的祁禛之:“带着你弟,滚下楼套车去!”
五人吃完早饭,赶在人多起来前,离开了这家小镇客栈。
祁禛之坚称自己的伤已好了大半,再也不用坐车,一定要骑马才行。
可统共两匹马,一匹拉车,一匹在杭六胯下,祁禛之要么和杭六共乘一匹,要么挤在外头,和杭七还有白银一起赶车。
看着五大三粗的杭六和不停冲自己流转眼波的白银,两相权衡之下,祁二郎还是灰溜溜地钻进轿厢,坐到了傅徵身旁。
昨夜一宿未眠,自上了车,傅徵便一直阖着眼睛,连呼吸都很微弱,胸口起伏几乎不可见。
祁禛之盯着这面无血色的人看半晌,忍不住抬手按上了他的腕脉。
马车颠簸,祁禛之按了半天,也没按出名堂来,倒是把原本安安静静睡觉的人按醒了。
“祁二公子在外面也是这样见了谁都赶上去拉着手不放吗?”傅徵闭着眼睛,幽幽问道。
祁禛之像是被热水烫到了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摸出什么了?”傅徵问道。
“没,没有。”祁禛之眼神飘忽游移,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你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丹霜?”傅徵随口道,“不小心被人暗算了。”
说着话,他摊开手掌,看向祁禛之:“我的药,你该还给我了吧。”
“药?”祁禛之装傻,“在通天山上太乱,我不小心丢了。”
“那你赔我。”傅徵认真道,“一丸一千两银子,里面还剩三丸,你赔我三千两银子。”
“啊?”祁禛之脱口而出,“什么药三千两银子,骗鬼呢?”
傅徵不疾不徐道:“那药丸是阿芙萝制成的,你知道阿芙萝吗?”
“我……”祁禛之微微变了脸色。
而傅徵的下一句话更是叫他大惊失色,只听这人道:“孟伯宇应当给你讲了。”
祁禛之一滞,不说话了。
傅徵叹了口气,把手往前又伸了伸:“把药给我吧,祁二公子,当年我声嘶力竭不许谢青极打阿芙萝药田的主意,以致后来无数人因我而死,现在我却得靠这玩意儿在危急关头吊上一口气,你说,这是不是我应得的?”
祁禛之这时才缓过神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徵:“你怎么知道孟少帅和我说了什么?”
傅徵狡黠一笑:“猜的,没想到把你诈出来。”
祁禛之一哽,攥着藏在袖口的小盒子不松手。
兵者诡道,这当真是傅将军。
“他认得你,当年钟老夫人去拜访你母亲时,带了他没带我,所以我……”傅徵顿了顿,“所以我以前没正经见过你。”
“是,”祁禛之没多想,“孟少帅告诉过我。”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饮冰峡一战的惨状,是由我而成?”傅徵轻轻问道。
祁禛之踌躇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也这么觉得吗?”傅徵的气息很弱,弱到祁禛之几乎觉得,如果自己继续点头,他就会立刻倒在自己面前,可是……
“罢了,”傅徵笑着垂下眼,“我不该问这种话,过去孟老帅就总骂我不会瞧人脸色,只可惜我脑子不灵光,始终学不会,你多担待,不要……”
“我不那么觉得,”祁禛之突然打断了傅徵的话,“我只觉得,把这天下社稷全担在你一人身上,太不公平了。”
傅徵一愣,随后缓慢答道:“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之说呢?”
两人不知是不是心照不宣,祁禛之没提威远侯之死,也没提四象营中的家贼和孟少帅的委托,傅徵更没说他为什么临时反悔,带着本该留在四象营的祁二郎回了天奎。
就好像,有些看似不能说的事其实能说,而有些事,一旦说出口,那便连和平共处的机会都没有了。
“公平不公平不是你说了算的,百年过去,后世是为你修立祠堂、立碑著传,还是把你贬得一文不值,都在人的心里。将军你是我大兴的‘镇国神枪’,百姓不会忘的。”祁禛之一板一眼地说道。
傅徵失笑:“我要祠堂和立碑著传做什么?那都是身后名。”
“身后名就不重要了吗?身后名是为你修来世的。”祁禛之忽然桃花眼一弯,露出了一个温柔又真挚的笑容,“而以将军你的功德,百年之后投胎转世,定能生在富贵人家,像我过去一样,做个走狗斗鸡的纨绔。”
傅徵看着祁禛之那俊美的眉目和灼眼的笑容,仿佛一方天地都被他盛在了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里,傅将军一时,居然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