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窗映月,一点孤灯难照明。
此夜,桑无忧才从富贵窝里脱身,转眼就钻回自己斜风漏雨的陋室,正值廊下,便听见膳房的几个说起嘴来。
“想不到咱们膳房还能飞出个金凤凰呢,看她平时那低头耷拉脑的窝囊样儿,真不知道老祖宗看中她什么,怎配去大爷的见山院前伺候?”听声音,是司膳的巧云,说完还“呸”一声,好似吐一口瓜子皮子。
“你快别酸她,那又是个什么好差事?”随侍的李蠡提溜着一双三角眼左右瞥瞥,才压低声音凑到巧云的耳朵旁,偷偷说了缘由后果。
“什么!竟、给卖到了妓院里去了?”
“嘘——可别喊我的祖宗!让人听见可不得了!”
巧云听得一头惊疑,连瓜子都扔到桌上,一把抓住李蠡的袖子急切,“你又如何得知?别是编瞎话框我耍!”
“框你作甚?何运盏今儿个才去过绿春院,赶巧儿在后院见着了侍书,哭着喊着要回沈府来死活不接客,何运盏怕她瞧见自己,躲在柱子后瞧的一清二楚!“”
“后来呢、后来呢!”
那李蠡喝口麦茶润润嗓又拉起袖子,脸上的褶子打了九个弯的欲言又止,最后只深深叹口气,“接客的几个已经堕在里头再出不来了,只侍书一人不愿,说是被三五个壮汉捆成一团绑在柱子上,皮鞭沾凉水打的皮开肉绽不成人样。。。就在院子里,那几个又把侍书给糟践了才算完。侍书浑身血人儿一般,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院子里的古井,跳下去,死了。”
此言一出,巧云和两个婆子都沉默了。
这繁华与冷漠交融、富贵随意抹杀贫贱的真相,一时间戳中了所有下等人心底最恐惧的软处,令人瑟瑟。
冷厉的寒风,在几人中间流转。
“可说到底丫鬟们吵架争风也不是什么天杀的罪过,怎么就成这样了?”巧云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又拾起她的瓜子嗑了起来。
瓜子一声声在她口中迸开的声音,终于算是将那刺骨冷寂的寒驱了不少。
李蠡挑一挑眉带了些得意的说道,“你们常在后院里自然是不知道因果,我跟二爷的庆山交好,才听他说了真相。你们且不知,原是丫鬟们吵架的那一日,二爷刚巧请了梁家表弟梁月风来做客,他家跟着的小厮瞧见了趟热闹,出去不知跟谁说了闲嘴,竟传了出去!如今京城谁不知道大爷府里这遭事?说是咱们大爷面上恬淡寡欲不图女色,实际上都将相好的养在内院里呢!”
婆子们纷纷应和,“怪不得向来慈爱的老夫人竟下的如此狠手,原来是累了大爷的名声。。。这么说来,那几个倒是也不冤。。。”
“那几个也是,往常也没少来咱们膳房耀武扬威,今儿不是菜咸了就是不新鲜了,自觉是大爷院子里的就来故意找茬,看她们也是罪有应得!”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便将那几个鲜活欲滴的女子的一生随意抹杀。
桑无忧几乎要站不稳。
她的脑海中,此刻活生生的上映着侍书被人糟践又枉死的场面。
潦倒、荒唐、悲戚、绝望。。。
不过就是几个正当花季的女孩子拌嘴吵架,怎的就丢了性命?
想起那一日,她就在那院子里,也险险被搅了进去!
她亲眼见着侍书、素烟、入画、抱月蓬勃张扬的样子,才短短一日,竟都落得如此荒凉下场。
一时间,心里既悲且凉又惧。
若是自己那一日也掺和进去半分,想必也不能全须全尾的待在这表面荣华却暗地吃人的沈府。
寒,从心起。
蔓延至五脏肺腑。
屋子里几个还在说说笑笑,笑那几个丫鬟的悲凉,笑她们的见识短浅。
桑无忧听得想哭。
人竟是这样的拜高踩低,连慈悲都懒的装。同为下人,却不懂她人之祸或为明日的道理,指责起别人来,失了脑子竟不辨黑白。
忽然,她想起今晚沈卿司的目光来。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物件般,那眼光她熟悉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