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桥迎着对方诧异的目光,施施然起身,理了理衣襟,走出厅堂。
自己若能多拖延一分,凤儿逃生的希望便多一分。
可是……
他太天真了,低估了魔教的手段。
门破了,一群穿着红衣、黑布遮鼻的教徒见人就杀。黑脸汉子力战而死,最后一刻还在护着梁桥,让他快跑。
可是梁桥已经被人家看见,焉能让他逃脱?
他还想着至少凤儿逃了,她父亲在成都府经营多年,总会有什么知己好友愿意收留大娘子和她们姐弟的。
可是,他被人押着,到锦江之畔上船,却见着了凤儿。
她的凤冠已经丢了,鬓发散乱,和大娘子依偎在一起,两个人衣衫还算整齐,见了她齐齐痛哭。
梁桥忙扑过去,拉着媳妇的手心疼的要命,但是……
“弟弟呢?”
大娘子扭过头,捂住脸抽泣不止。
梁桥心里一沉,赶忙抱住了凤儿。
凤儿抽抽噎噎:“弟弟、弟弟他不肯走,哭闹了起来。那伙人听见了,追上了我们。弟弟护着妈,咬了人家一口,就被……”
“不说了不说了。”梁桥收紧手臂,五脏六腑都在痛。
想我梁桥是个苦命的人,自己的家已然不复存在,好不容易因祸得福遇上了这么好的媳妇,怎么又遇上这等事?难道自己真的是扫把星转世,把人家一家子都给连累了?
“没事的,我还在,我们生死在一起!”
蜀中俊杰梁桥小少爷才活到二十郎当岁,但他已经可以确定,他这辈子就是一条倒霉路走到底。听说书的讲,做了九世和尚,第十世便可以立地成佛。轮回因果报应不爽。梁桥想,自己大概前面九世都是屠夫,积攒下来的业债统统都在这辈子偿还了。
然而凡事都有比较,梁桥虽然走了背字,可是,和不远处广场中央跪着的一溜花臂汉子相比,他要幸运得多了。
广场设在半山悬崖边,粗砂铺地,狂风卷得尘埃漫天飞舞。山脚下设有白纱帐,成队的守卫守在外面听命。
是监斩棚。
一道令签从里边抛出来,广场中一个汉字人头落地,咕噜噜滚出一段距离,被人用麻布口袋装了,利落丢进旁边竹筐中,垃圾一样的。
梁桥远远地看见了,一阵作呕,全身不由自主发抖。
然而他不能退。
日头毒辣得过分,喷溅在地的鲜血很快被蒸干,变成酱红色,一群苍蝇蜂拥而至。又一个人头落地,正砸进血泊中,“轰”的一声,群蝇四散。
刽子手挥舞着大刀驱赶乱飞的恶心虫子,回首看向白纱帐,巴望着快快抛令签,也好快点收工领赏钱。
死刑犯还剩最后一个,是个老者,虽然胡子花白了,被扒光的上身依然肌肉虬结,只是神情颇为萧索。他跪在一地无头尸首中间,蔫头耷脑的,已然没有了半点活气。
白纱帐里人影晃动,最后一枚令签即将被抛出。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
“且慢!”
就在此时,梁桥杀了出来。说是“杀”出来,不如说是“滚”出来,因为他手中没有兵器,脱出人群的姿态也不是那么从容。
他踉踉跄跄、手脚并用地跑出去,大喊冤枉。
立刻就有人拦他,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他顾不得了,双手拼命护住头脸,死命靠近白纱帐,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我是成都堂主方政的女婿,我岳父绝对不是你们所说的门派叛逆,求求你们重新审理,一切罪责我愿代替岳父承担!”
周遭空气一静。
白纱帐里人影绰绰,似乎都钉在了原地。
旁边殴打他的人低低发笑。
“听说过陪太子读书的,却不曾听闻陪岳父掉脑袋,真是一百年不死都有新闻。你要死,也要问问刀斧手愿不愿意收你这倒霉鬼。”
梁桥管不了这些了,管你是魔教还是酆都,总之自己一世为人,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岳父死在自己面前的。
他挣开旁人,膝行到帐子前,伏地不住地磕头。
“求求各位魔君妖王,开恩放我岳父一条生路吧。大恩大德,我翁婿俩愿结草衔环相报!”
广场正中闭目待死的方政听到乱子,挣扎着回头来看,当即愣了,这谁?
“你说你是我女婿?莫非你是梁秀才吗?”
梁桥听到大喊,忙不迭回应。
“就是我,岳父,我是梁桥!我媳妇怎么样了?”
方政闭了闭眼。
“回去吧,小女改变主意,不要你做女婿了,老夫也很用不着你一个书生搭救,不关你的事。”
白纱帐里突然一声轻笑。
“哟,未想到还有漏网之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