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只觉得可怕。天地之间不过一片荒漠,只留下他一个人,形影相吊,茕茕孑立,面对亘古洪荒,宇宙万年。
自然是姑妈的电话,说了些什么全没入脑子里去,他只定定地看到咖啡机旁倒扣着的情侣杯。一支丘比特的箭穿过两支嵌合的瓷杯,顿觉一颗心
也被剖成两半,鲜血淋漓,再难愈合。
躺在沙发上看暮色降临,夕阳直坠入镜湖,给巨幅落地窗涂上最后一抹金红。
翌日贝菲没到公司,听说又请了一天病假,凌玉汝到办公室来找他——他喟然叹道:“姑妈我们分手了,昨天……昨天她已经搬出去了。”
凌玉汝大为惊讶,旋又放心笑道:“我就知道你有分寸。”
下班时在楼梯口碰到习容容,颇关切地过来问:“凌少,阿三怎么又请假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看起来好像恢复得差不多了呀?”
“她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习容容狐疑道,“她发了封邮件要我给她填请假单,电话打过去手机关机着,没什么事吧?”
“没,”凌千帆敛眉淡淡道,“在家和我闹别扭呢。”
习容容信以为真,挤眉笑话他,他心中忽然有些害怕,驱车直奔骄阳小区,摁门铃没有人应。好在有人下班,让他混进楼下的大门,上楼后敲门
仍无一丝动静,他心惊肉跳起来,拍门拍得震天响,最后不得不拿备用的钥匙开门。正预备兴师问罪,踹开房门才发现贝菲正倒在床边,极艰难地伸
手拽着床垫想爬起来。
他冲上去扶她,声音不自觉地软下来:“怎么这么不小心,吃饭了没?”
贝菲定定望了他几秒,又冷冷地推开他,一声不响地出房门,烧开水,泡面。
他看着她吃完泡面,把一次性碗筷扔进垃圾桶,跟在她身后进房,贝菲唰地拉开抽屉,翻出一张明信片扔到他面前:“这是你寄给她的最后一张
明信片,除了这个,我再没什么能给你的了,凌先生走好,不送。”
她以极警戒防备的姿势,拒他于千里之外,凌千帆蓦然张臂环住她,低声哽咽道:“阿三,说你爱我。”
他记得的,她在姑妈面前说过的,会有人爱他,不因为他的家世名位,只因为是他。
他需要多一点信心。
她想推开他,可惜力气不够,踹了他两脚,仍踢不走他,他执拗地摁她在怀里,重复道:“阿三,说你爱我。”
好像只要她承认爱他,所有的欺瞒就都可以找到合理的理由。
“你醒醒吧,”贝菲冷哼道,“我不是许隽,没她漂亮,没她善良。我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收起你那套移情作用!”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凌千帆也动了气,“你这是变相地说我taste很差?”
贝菲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不由笑起来,却又凝结成苦涩的果实——凌千帆平素常和她开玩笑,说“人可以没有道德,但不能没有品味”——他
向来自诩眼光颇高,难得瞧什么入眼的,以此来变相恭维她。
他执拗地攥住她:“你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她笑容里满带嘲弄,“告诉你我父亲的朋友就是许伯伯,告诉你我没有能力照顾汪阿姨只能送她去老人院,告诉你是我
教许隽做清汤面,告诉你——告诉你那些……”她声音低涩下去,“我会有罪恶感,每一天,我都觉得这些幸福是偷来的,从许隽那里偷来的。”
她从他臂弯里挪动单只胳膊,捡起落在床边的那张明信片递还给他:“高考完我回大连,找到这张明信片。”凌千帆默然不语,贝菲继续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写这张明信片的人,在哪里等着她。每次看到它,我就在心里想,也许我有一天能碰到这个人,亲口告诉他,不要再等下
去——只是没想到,等来的那个人是你。”
他心中一动,猛然恍悟过来,还记得那日他激走她的相亲对象,明明她都烧得糊涂了,却倔强地逃离他的怀抱——那时她说什么来着?
她说,凌千帆,谁都可以,你不行。
原来那样多的默契,都源于同一个人。
那盆从他手里抢来的兰花草,是许隽送给她的——又难怪他觉得眼熟,某日许隽曾拿过合照给他看,说有个好朋友回老家读书,那盆兰花草正好
是送她的生日礼物。
他少年离家,迷恋于三藏线的险峻神秘,所以她苦苦跋涉,以为那是许隽未竟的遗愿。他静静地坐在咖啡馆的角落,唱一首无人欣赏的歌,却不
知那不过是许隽对另一人的承诺。
初相识的那个月,他确是满心的欢喜,仿佛茫茫天地中找到同路之人,觉得自己所思所想她都该明白——事实上也差不了几分。即便是现在,他
知道那些巧合原来都是由许隽在冥冥中穿针引线,也无法将这样的认知从自己心底剜出去。她早已悄无声息地进驻他的心房,又如何能轻易割舍了
去?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缘分……你还想要什么解释?”她颓然倒在床脚,唇角弯起微微的讥讽弧度。他忽然慌了神,知道自己干了件怎样混蛋的
事,想找出点什么话来辩解,说自己从来没怀疑过她接近他是别有目的的,说他只不过受不得她的欺瞒——然而喉咙里却干涩得说不出一个字,他真
的全然没怀疑过么?不是的,不是的,姑妈把那张照片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已到了如此卑微的地步,卑微到不敢去探知真相,卑微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