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点,回去睡你的,夜短一晃就天亮了。”
两人又悉悉索索唠叨了一阵才各自回去。冉冉从暗处走出,浑不觉鞋底已被雪水染湿。皑皑白雪将黑夜点缀得不再沉黑,也衬得那张恍惚的脸迷蒙阑珊。
卞修明日离去,她竟丝毫不知,甚至还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一瞬间冉冉心头缭乱,连雪势加大也未感知,只呆呆站立任由风雪侵袭。良久之后冉冉回到屋里,未点灯,静静坐着。同样的一天,她又要被抛弃了,而命运的齿轮又已然开始。
如今,她是在等他跟自己告别么?
只这么坐着,默默至天明,却未双泪垂。有哭有笑的往事,这段时日卞修的爱护,昨日的小镜,今日林清的话语,走马灯似的在冉冉脑中来来回回,似是进入了一个迷局。
又是一夜大雪,将尘世完全淹没,只是仍未挡住卞修离去的脚步。晖骥军一营的侍卫长将卞修的亲笔信函交给冉冉,冉冉未拆封,捏着那封信函大笑起来。
他如此吝啬,连一个告别都懒得给她,便两袖拂风而去。而她为什么又要按着他为她选定的人生方向行走?即便如他所说在羽国她不尽安全,至少那是她自己的人生,没有他的人生。
她不是菟丝花,非得依靠他这棵大树,更何况这棵大树早已抽出树根远离。
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冉冉揉着微酸的眼,走至铜镜前描眉上妆。铜镜幽光流闪,映出一张略疲惫却又坚毅的脸。
带着属于自己的一百多两银子,冉冉走出屋外。听得她要出去逛街,行馆几名婢女皆加以劝阻,这大雪封道地冻天寒的天气着实不适合出行。只是在冉冉一再坚持下她仍是出了门,带着小陌,另有三名护卫在不远处跟随。
冉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街上行走,唇边溢过无奈的笑。在几人跟随的状况下想要脱身几乎难如登天,只是她今天走不了还有明天,总有一天她会有法子离开。
街上人烟稀少十分冷清,灰心之下冉冉进了一家布庄随便看着。无意中瞥见小陌难受的神情,冉冉便问道:“小陌,你怎么了?”
小陌欲言又止,红着脸轻轻告诉冉冉她内急,已经忍了好一会了,又不敢说出口。冉冉笑起来,这个女孩还真是腼腆得可爱。此去行馆尚有一段路途,恰好布庄里院即有方便之所,冉冉于是陪着小陌一同前去。那三名护卫见是姑娘家的私密事,两人又在一块,便未跟进去。
行至里院,小陌瞧见四下无人,裙摆一提很快跑进便所。冉冉笑着抬眸,将极小的里院景致收入眼内,左侧赫然有道黑色后门。心忽得一紧,想法还未成弦,冉冉身体已奔向那里。
轻轻一拉,开了……
“啊!”
远远传来小陌的尖叫声,冉冉不闻不顾飞快往前跑,踉跄着摔倒了几次,她又爬起来继续向前。老天在危急时刻给她开了一扇门,必是听到了她的祷告怜悯她。欣悦的笑脸似是天边刚出岫的一朵云,清幽婉转。
好不容易逮着个人问了出城方向,冉冉长睫蝶翅般一闪,随即奔了开去。只要出了城,她脱身的几率便大了。这样的路面状况不适宜骑马,增加了追踪的难度,护卫想要立时追上她也并不容易。
此时卞修的车队尚未走出多远,中午时分他便收到了传信,信中称皇后娘娘已摆脱了其他人单独离去,下落不明。卞修脸色一变,当即返回行馆。派出去的人分成四队向四个方向行进,皆无冉冉的消息。
城西外一里处几株矮树下露出些微素色衣角,几乎与积雪无异。树上的积雪轻微颤动,是其间的人在搓着冰凉的手。
逃至这里的时候冉冉即决定暂时躲避,待入了夜再行离去,否则必定会在很短时间内教训练有素的护卫们追上。离城时随意买了些干粮,吃喝均无问题,只是寒意刺骨般渗入体内,让她不停地打着寒颤。
纤娆的身体裹在大氅里,缩在矮树间,十指紧紧交叉着放在唇边取暖,此时的冉冉孤单得像是一缕游魂。
吃生硬的干粮、喝树上的雪水、隐于冰天雪地,这无异于流浪乞丐般的生活。只是冉冉很清楚,形势再怎么艰难她也不能回行馆求助。一旦回去,她所有的自尊也荡然无存了。卞修这般待她,她誓要与之完全断绝关系。这是她骨子里的倔强,一旦爆发出来即如火山般汹涌,席卷一切。
冰凉的手指仅能靠着口中热气取暖,冉冉低头蜷成一团,嘴角却笑意隐现。如若她就此离开这个人间,卞修可会良心不安?不知是出于冲动还是理性,这一刻她竟想以此报复卞修的冷然绝情。只是他会在乎么?
几米处的大道上有一队人经过,却被矮树和积雪挡去了所有视线,快速向前行进。
入了夜气温骤降,冉冉手脚均有些麻木,遂站起身在雪地上跑跳着,借以舒缓那几乎冻僵的手脚。丝毫无血色的脸比晶莹的厚雪更透澈,那笑意亦如雪地上空的烟火花,绚烂到极致,却也凄美不已。
冉冉踉跄一整夜方前行几里,而两宿未眠她的身体亦到达了极限。今日天已放晴,暖煦晴光摇曳起漫天漫地的光华。冉冉看着那晴光,眼前忽得幻化起来,前方似出现两名面目不清的和蔼中年男女和有着霁月笑容的卞修,三人齐齐向她伸出了手。
冉冉踏前一步,便一头栽了下去。
阳光一层层铺将下来,益发显得道路中央那条深深的行走沟壑空旷辽远。卞修重又来到城西方向,不放过任务一处隐秘的角落。四个方向均有人在搜索,邻城亦有人在查探,却一日一夜毫无所获。在这样的天气下以她的脚程定走不了多远,如此情况唯有两种可能:她被人藏了起来或者她出了事。她在此地没有朋友,那便是出事了。思及此,卞修眼前即像进入了沉沉的无底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