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姿依旧挺拔,却在每个转身、每道眼神里盈满了焦虑和自责。林清第一次看到卞修这般模样,不由得恍神。那个傲睨天下的卞修,那个万事帷幄的卞修,那个慵懒浅笑的卞修,仿佛都在触及到那个女孩时破了业障。
“皇上,皇上,快看前面。”
卞修顺着其中一名护卫的指向看去,眼神一凝,惊风掠影般跃了过去。那熟悉的貂裘大氅似利刃,灼着他的眼和心;又似甘露,让他悬浮于空中的心有了寄托。
抱起冉冉,卞修轻轻拍着她的脸,触手却一片冰冷。“冉冉,冉冉……”
怀中的人静止不动,卞修心中紧绷的弦瞬时濒临断裂。迅疾将手伸入冉冉衣内,在触及到尚未流失的心跳后卞修方才低眸轻轻舒出一口气。
脱去冉冉湿掉的貂裘大氅,用厚暖的裘袍包裹住,卞修贴住那冰凉的脸颊,以最快的速度返回。
一行人争分夺秒般冲入行馆,林清急急跑去宣随行太医,其他人则忙让府中婢女在卞修房中生起暖炉。其中一名护卫提议道:“皇上,行馆附近有家铸剑坊,必有高温暖室,需不需要将娘娘送去?”
卞修一顿,随即否决:“不行。”极度低温之人如若陡然间融入高温环境,很容易因巨大的冷热温差而导致心脉停止跳动。这是他亲近随和的师娘曾告诉过他的。
屋内立时升起数只暖炉,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升温。未经犹豫卞修立即解开了冉冉微湿的里衣外衣,亦解开自己的衣物,抱着冉冉置身于厚暖锦被中。
太医称冉冉昏迷时间较短,只要恢复体温便能逃过此劫,再行调养几日即可无碍。
将冉冉冰透的身体全数纳入自己怀中汲取温暖,卞修一边不停揉搓着冉冉的手脚,一边摩挲着冉冉的脸颊。肌肤相亲,贴合得似胶缠在一起,卞修却未有丝毫杂念,只低低唤着冉冉的名字。
声声轻唤如梦中呓语,一字一划刻在卞修心上的名字也绵密送入冉冉耳中,轻轻地回响。
许久之后卞修才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将流失的力量一点点寻回,渐渐褪去冰寒,他的心也才终于平静下来。感知着冉冉均匀的呼吸,所有嘈杂和干扰均被卞修摒除在外,天大地大唯有他们二人。她是他的命,刚刚触及到她冰冷的身体后他的心魂立时被尽数抽离。是他的离去让她情绪这般激烈?她竟如此毅然决然?而他错过她的那一年,她也经常这般身陷困境么?
想到冉冉在雪地中的样子,卞修心中长久以来的信念逐渐崩塌。那憔悴的脸有一种柔弱的力量直击入她心上,浅浅柔柔地一刀刀凌迟,教他禁受不起,又放不开,所有金汤城池便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而此时他掌心是她的纤腰,满手心的莹润细滑;鼻尖诱入淡淡清芬,是他熟悉追寻的;贴合间他亦能感觉到冉冉秾纤有致的身段,足以撩起燃烧的火种。他夺了她的吻,又看遍了她的身体,这辈子她是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
凝视着冉冉的脸,卞修静默许久,随即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过去是他错了,或许他认为的幸福并不就是她要的幸福,而她对他的心意亦从未变过。如果他的方式无法让她走出过去无法让她幸福,那就让他们一起坠入这深渊。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放开她了,除非她不再爱他。
冉冉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昼夜,直至第三日中午方才苏醒。看着床顶的金漆雕纹,冉冉一时间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
屋中空无一人,香暖舒适,冉冉爬起身,浑然摸不着头脑。披着床边的裘衣爬下床,打开窗,寒气跟着钻入,却也钻入了无数阳光。
趴在窗子上,冉冉眼神一凝,只见院落口几道身影缓缓走了过来。短暂的失神过后冉冉倏地关上窗。
卞修竟去而复返?而她为何又回到了行馆?
看到已然离去的卞修再次出现冉冉微怔,继而脸色一冷,倏地关上了窗。心中的困惑如藤蔓般蜿蜒展伸,理不清头绪。指尖一颤,在屋外响起脚步声的同时冉冉飞快钻进被窝,遮住脸背向外侧。
有开门声,几人走了进来,不一会又走了出去。瞬息的寒风涤过屋内暖意,转眼即逝。冉冉静静地呼吸,听不出一丝波澜,宁谧如在沉睡。
今早出去了一趟,卞修服饰仍未换去,墨色披袍白裘滚边,随意中带了些清贵。想开了一切,那双极具魅惑的眸子便褪去了昔日的挣扎,眸光不羁间重又夹杂着傲然睨世之态,只是在触及床上之人时怡怡笑开。
方才他已瞥见窗边有她。
褪去墨色披袍,卞修倚在床边,伸手揉揉冉冉肩上的被子,“饿不饿?”
被中两只手轻握成拳护在胸前,冉冉刻意忽略这自然亲近的话语,默不出声。这不是她的房间,但她看到的那几名婢女确为行馆中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冉冉整个人均缩在被中,只露出些微长发。卞修笑了笑,月华初探般清朗,眼前似乎已浮现出冉冉嘟嘴生气置之不理的模样。
“昏睡了一天一夜早该饿了,起来吃点东西。”
冉冉未料到自己竟睡了那么久,脑中瞬间倒流卞修绝然弃她而去、她孤单躲在矮树下、她在风雪中蹒跚前行的画面,紧闭的双眸越发坚决,只是轻颤的羽睫底端却微微濡湿。她最后的印象是风雪铺满脸,接着便是醒来后重新身在这行馆。现在的她正如立在无垠雪原上,眼前一片敞亮,人生却茫茫不知方向。
只是对于这个男人,她累了倦了,终于决定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