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了换了好几口气:“圭臬?那你今日的行为算什么?”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放屁。”李怀远背过身去,完全不想看见她,“谁让你分忧了,忧是你这么分的吗?沈今禾,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以为自己读了两天圣贤书,会两招三脚猫的功夫,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沈今禾忍不住用手指掏了掏左耳,李怀远在外面向来都是进退有度、不怒自威的,像今日这样直接化作炮仗噼里啪啦地响,她还真是是头一次见。
但炮仗总归是比冰封三尺的寒潭要好许多,于是换了个姿势,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轻柔地按压着。
“世子教训的是,奴婢确实不该高估自己,更不该瞒着您。”
他转过身将她打量了一圈,嫌弃道:“都脱了奴籍了还奴什么婢,身上穿的什么破烂玩意,跟个小厮似的。”
沈今禾低头一看,这才回想起来,叶绥在寻芳阁让她换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被李怀远逮住了。
不过这身衣服崭新崭新的,还是头一次穿,哪里像破烂了。
但她这会儿哪敢触李怀远的霉头,边帮他疏通腿部经络,边笑盈盈道:“就算是小厮,那也是您的小厮。”
烛台忽明忽暗,昏黄的光映在他脸上,那一抹愠怒终是淡了下去。
李怀远盯了会儿她手腕上划伤的小口子,语气软了下来,“怎么弄的?”
“大约是想要翻窗出来时,焦急之中刮到了哪里。”其实他不说沈今禾压根都没注意到这个么小口子,已经不流血了,也不疼,就是红红的看着渗人而已。
他深邃的眉眼间拧起一道竖纹,也没说什么,而是径直下了榻,在柜里和案几的匣盒里来回翻找,须臾,手里拿着个白瓷瓶子走向桌案边,示意她过来。
看着他小心翼翼给自己涂抹药膏的动作,沈今禾有些不自在,只能转移注意力。
“世子,那个账本我看见了。”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
寻芳阁窗台里藏的那本册子,里面记录着皇后一党受贿、暗地交易、私设盐庄等一应情况,经过系统刚才的排查,已经将所有涉事官员的名单提取了出来。
羽睫微眨,李怀远手上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道:“原本我是该高兴的,可你如此行事,我又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沈今禾知道他还在气自己急功冒进,拿整个世子府冒险,连忙道:“这是天大的喜事,您该高兴的。”
他放下手中的药膏,定定看着她,“你今日这事实在太出格了。沈今禾,我明白……明白你的心意,可你真的不用替我做到这个份上。”
“崔金林那个人你当真了解吗?他身上留着崔应祁的血,干出来的那些事,不少比他那个当宰相的爹心狠手辣,一旦今日被他发现了,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寻芳阁?”
“要是能干脆地一死百了倒也好了,怕就怕他将你囚禁在什么地方,用那些腌臜的手段折磨,要是我一直找不见你,你……你怎么办!”
李怀远放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头,越说抖得越厉害,满眼都是后怕之色。
沈今禾不由一愣。
原来他发了这么大的火,不是怕她坏事毁了大业,也不是气她忤逆上意私自行动,只是担心自己会出事。
她心里有些酸涩,不禁去想,要是李怀远有一天得知她根本不是替自己去冒险的,得知她明明清楚事情败露后,皇后势必会对李怀远痛下杀手,得知她早就想好东窗事发之后自己如何逃脱……
到时候,他会恨死她吧。
从一开始沈今禾就知道,她兵行险招押的不是自己的人头,而是李怀远的性命。
可她还是去做了。
顿时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经过五脏六腑汇聚掌心,沈今禾下意识地握住李怀远的手,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他冰凉的拳头,低头道:
“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干什么?”李怀远不解,明明涉险的那个人是她。
对不起不该骗你,更不该将你推入险境……两次。
沈今禾隐去复杂的情绪,故作轻松看着他道: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答应您,以后如果遇到危险,一定毫不犹豫、马不停蹄第一个跑掉。怎么样?”
李怀远冷哼一声:“骗子。”
“骗人是小狗。”
寒露渐重,内室烧着炭火十分暖和,小轩窗映进来的银白月光与窗边那一株梅花相得映彰。
由于沈今禾的左手上了药不便挪动,只能李怀远亲自取出枚端砚,铺上宣纸研了墨,将笔递到她手中。
看着笔搁上一排按长短依次排列整齐的湖笔,她忽然觉得,威势赫赫的世子有点强迫症好像还蛮可爱的。
他把案旁画着江心渔火的灯罩拿开,剪了烛心,放置沈今禾手边,有些不满道:“怎么看着倒像是你是主子,我是奴仆。”
执笔的人手一抖,一滴墨便掉在正在抄写的名单上,氤氲出一个黑点子。
系统把之前整理的文字调出,显示在屏幕上,闻言不高兴了,“什么主子奴仆,那他怎么不写,你来念,让他自己写。”
沈今禾欲哭无泪,这我哪敢啊。
“抖什么,字都歪到大街上去了。”李怀远抱臂道。说罢站在她身后,宽厚的右手抚上那只握笔的手,一笔一划地描在她写过的字迹上。
醉人的雪松香似有似无,屋内香炭充裕,烤得人双颊通红,沈今禾心头像是被荡漾在春风里的柳条拂过,痒痒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