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介绍自己同顾子言的关系,可荆舒却知道,这就是子言的新妇。
再越过浓淡分明的绿,和这貌美的小娘子,荆舒分明看到,子言站在那里,和煦得好像春风化冰一般。
荆舒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子言。
从前的他总是孤身一人的,脸上永远淡得没有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小小年纪,心头却装着家国天下和父母的血海深仇,好像他快乐一日,便是一日的罪过。
荆舒心疼他这样,总对他说:“我们子言也可以笑的,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可是顾砚时却对她说:“师母,无事。不笑也可以活得很好。”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如此自苦,镇日都将自己封起来,不肯同人交心,落得形单影只。
荆舒很多时候都以为他这一生会就这样过去了。
可未曾想却在今日,见到他带来的这个姑娘,笑吟吟地喊她师母,而从不肯在人前笑的那个子言,笑意都藏在一双琥珀色的眼里。
浓得快要溢出来似的。
真该叫屋里那个死老头好好看才是。
荆舒接过琴,揉揉眼,半是感怀半是欢喜地应了这声师母:“岑二姑娘是吗,快同我进来,一路上累坏了吧。”
岑听南笑着道:“家中父母平日都唤我娇娇儿,师母也这样叫我吧。”
说着又递过书画:“这都是子言特意为阁老与师母搜罗的名琴、字画,很是废了一番心血呢,也不知道二老喜不喜欢呀。”
荆舒“哎”了一声,被她说得心头发软,直道真是个好姑娘,顾子言那牛一样的倔脾气,怎么可能知晓要带上名琴古画来见老头子,老头子最爱这些又总是要脸,平日里从不肯表现出来。
若是子言能注意到,又哪还有后头这许多枝节。
还是姑娘家心思细腻,又懂事。
荆舒越看岑听南越喜欢,最后叫人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吩咐人送去给陈阁老,自己就拉着岑听南的手,亲亲热热带她进了门。
岑听南随着荆舒迈进书院里,直到身后大门落了锁,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外头,是不是还有个人呢?
她怔了怔,看向拉着她手说个不停的荆舒,试探道:“……师母?”
荆舒:“嗯?娇娇儿怎么了,尽管同我说,不用孤寂,就当在自己家里头。”
岑听南指指门外:“子言他……”
荆舒一愣,坏了,忘了还有个人了。
第26章孟夏草木深(3)
被自己师母忘在门外头这件事,顾砚时倒没觉得如何,后院的陈知安听闻了却是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
“当真?”他反复问小厮,“你说夫人落了锁,将顾子言拦在外头?还是他经顾子言那娇滴滴的新妇提醒才想起来?”
小厮拍着胸脯保证真的不能再真,路过的学子们都瞧见了,堂堂左相,被关在书院外头,碰了一鼻子灰哩!
陈知安抚掌大笑,他就知道,夫人还是向着自己的。
笑过后陈知安特意敛了神情,借着夫人的铜镜照了又照,确定自己的仪态寻不出半点差池,这才杵着拐晃晃悠悠来到前院。
见到寻常人或许会惊为天人的岑听南,陈知安却只看了一眼,略点头就算受过她的礼了,迅速移开眼神,直白而奚落地落在身后那沉默的修长身影上。
哼,经年未见,瞧着倒是更从容了。
人模狗样的,总算没辱没他在书院长起来那些年岁,没堕了云鹿书院的名声!
顾砚时端方持重地行礼喊先生,声音清朗又低沉,宛如疏月。
岑听南听了幽幽看过去,对上顾砚时淡淡然的眼神。
……行吧,这人又装上了。
陈知安也从鼻子里哼出气来,下巴一抬,自顾自对着荆舒道:“我饿了,开席吧。”
荆舒连道几个好字,已经欣慰得快要落下泪来了。
这么多年,子言还是头一回站进了院子里。往些年子言若是敢靠大门近些,老头子早就一拐子打在他腿上,驱赶他下山了。
荆舒将老头子这番变化,都归功于岑听南。
子言到底大了,又才娶了新妇,纵使老头子再怎么气不过,也总要给子言在新婚夫人面前留些脸面的。
她又看一眼身侧挽着手臂的岑听南,对上她的目光,小姑娘柔柔和和笑起来,那模样周正又满是贵气,实在与子言般配得很。
就是年岁小了些,对上子言这么个倔牛脾气,怕是日常里要吃些苦头。
荆舒俨然已将岑听南当做半个儿媳看待,真心实意地替她头疼起调教顾子言的难处来。
四人入席,荆舒拉着岑听南坐在自己身侧。
她担忧岑听南初来乍到席上不好意思用膳,子言又是个冷淡不会照顾人的。她这做师母的,便要替子言都周全好才是。
陈知安见到自己夫人有了儿媳便忘了自己,一张脸当即拉下来一半。夫人从前都是坐在自己身侧的,这会儿却靠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絮絮叨叨介绍起这山间野生的蔬果来。
怎么,那岑大将军在沙场上餐风露宿,壮饮戎奴血,他的女儿却是个连野果野蔬都吃不得的?真不知有什么可介绍的。
是以陈知安心中对顾子言的不满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