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苓没忍住笑出声来,再看看时间更觉愧疚:“你昨天是不是也做手术到很晚?”
“是啊,”裴知味终于打了个哈欠,“明天看来又要休半天了,我今年一年休的假比过去七年都多。”
“呃,其实你也不用……”
“好了,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样任裴知味安排一切,感觉竟然也有那么一点安慰。夜里他双手整个覆住她的手,他手掌宽阔,十指修长,薄茧的指腹轻轻揉捏在她掌心里,那种既温且凉的感觉,混合着肌肤的温度,缓慢而又不可抗拒地,流向她的心上。
翌日伏苓又陪裘安去做产检,被裘安看到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那戒指已套在无名指上,隐约记得临上班前他吻过她的手,还警告她不许再取下来。她抗议说“那也没见你戴”,他冷哼说“我要上手术不方便”。裘安像发现什么天大秘密似的惊叫道:“是裴医生?他跟你求婚了?你们去香港的时候对不对?哇……他速度好快,你们什么时候进展这么迅速,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裘安一边逼问她经过,一边早已在脑子里把全部过程编排了一遍,她才说一句“年会的时候认识的,他表弟是我同事,看他无聊就带过来吃饭”,裘安立刻自接自话:“然后他就对你一见钟情吗?他追了你多久!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年会……算起来也就半年,现在都说闪婚闪婚的,你还真潮啊!”
伏苓原本还为难怎么把过程编排得自然一点,顺畅一点,总不能坦白从宽吧?她只大概说几个时间点,裘安已自行脑补完裴知味一见钟情热烈追求趁热打铁到最后求婚的大结局,这样也好,她没说谎,只不过——她也没否认就是了。
没想到八卦的传播速度那么快,下午就接到大学时几位关系极好的女生的电话,她们大概是先自行研讨了一番,所以挨到下午才打电话恭喜她。尤其对床的柴火妞,激动得不得了,开口不到三句居然哭起来:“猪头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幸福的。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第二个人爱你珍惜你……你知不知道我们担心你多久,我们都不敢在你面前提起叶扬,怕提起他你伤心。可是你从来都不跟我们说起他,我们多怕你……我今天真的好开心,比我去年自己被求婚的时候还要开心——猪头妹,裘安说那个医生对你很好,是不是真的?我们一直都好怕你撑不下去,最后自暴自弃,或者被家里逼得扛不住,像裘安那样找个贱人就结婚生孩子……”
说到后来伏苓这边也忍不住哭起来,还要反过来安慰柴火妞,两人又哭又笑地讲了三个小时,把最近没联系的这段时间里所有同学都拎出来八卦了一番。一直到晚上裴知味回来,打开门就看到伏苓把沙发垫放在地上盘腿而坐,一手纸巾一手电话,整张脸都哭得红肿了。裴知味心里一惊,以为伏苓又情绪不好,听了两句聊天内容才稍稍放下心来。
有时候能哭能发泄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伏苓现在觉得心情宽松许多,叶扬过世后的那三年里发生的许多事,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一种前尘往事再生为人的感觉,她甚至可以坦然地和柴火妞说起自己这种心境上的改变。她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柴火妞最后说:“我相信那个医生一定很爱你,不然你今天一定不会和我说这么多……伏苓,你会幸福的。”
叶扬从手术到离世约莫有三年,他过世到现在,也已有三年半。看着至爱之人一天一天走向死亡的伤痛,是无法言述的。那不是一刀毙命的剧痛,不是雷霆暴雨的猛击,那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慢性毒药,你看着它蚀心腐骨,肌肤溃烂,血肉成脓——却毫无挽救之力。
那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一日一刀的凌迟。
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这些年积压的所有痛苦,却独独不敢让人知道,她和裴知味的婚姻,并不如她们所猜测的那样,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直至生世相许。
原来你什么都不想要
裘安望着她的眼神越来越羡慕——她本就常陪裘安去产检,所以自己身体出现问题的事便没有瞒裘安,两人一同去医院也方便照应。裘安看裴知味忙成那样还见缝插针地抽时间陪她挂号问诊取药,言语间的羡慕溢于言表,甚至进一步顾影自怜伤心自己大着肚子也没见赵启明收敛多少。
几乎每次去医院裘安都要叨叨一遍,裴知味如何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万里挑一,这样不离不弃的男人多么难得……夸完裴知味她还要赞伏苓,感慨前些年她过得那样苦,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伏苓被裘安夸得简直要抬不起头来,她一贯认为裘安的生活像在完成任务:因为大家迟早都要结婚,所以她也就找一个人结婚;因为男女结婚总为生殖繁衍,所以她也顺理成章结婚生子……她记得裘安说要辞职做全职主妇的时候,她险些当场和裘安翻脸,现在她又比裘安骄傲多少呢?
赵启明需要一个妻子,裴知味也需要一个妻子。裘安辞职的理由是养胎,她辞职的理由是养病——这样说起来,裘安的生存状态甚至比她更站得住脚,因为裘安至少还怀着赵启明的孩子,她对那段婚姻是有付出的。而伏苓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能为这段婚姻关系做些什么,因为,裴知味说他什么都不需要。
裴知味不需要她挣钱;照这半年的情形来看,他能在家的时间不多,甚至也不需要她怎样花心思照顾他;很多人是为结婚生子完成任务,他似乎也有一半并不在乎……反而裴知味为她做的,已让她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