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无能为力。
这种滋味不好受。李白只能靠在墓前,借酒消愁。
七娘从不远处奔回来,刚摘了一捧黄色的蒲公英花,用狗尾巴草扎起来,放在张相公墓碑前。
春夏之间,正是蒲公英种子传播的时期,七娘没有多加干预,任由它们自由飞舞在张相公的墓前。
“无论落到哪里,来年都会开出金灿灿的小花。”她笑道。
李白看着七娘做完这一切,心中便莫名得到了宽慰。
他饮尽坛中最后一点美酒,意味深长:“是啊,无论漂泊再久,总会落地生根的。走吧,回家,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去打!”
七娘最是喜欢凑热闹了,连忙屁颠屁颠跟上去:“什么!什么仗!我也能打?”
李白笑呵呵刮了七娘的鼻子:“能煽动文人的,自然是笔杆子仗。”
“那我可不打!”
七娘连忙嫌弃地跑远了,惹得李白放声大笑起来。
春夏之间的芦蒿遍布湿地山坡和水塘。
李白牵着七娘,俯仰之间,便放声作出一首讽谏诗来——
“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这是一首怀古讽谏的诗文。
写的是越王卧薪尝胆、大败吴国归朝之后,忘却了先前往事,开始耀武扬威,荒淫无度。都城里锦衣之士都卸下了甲胄,宫女也一波波装满了内廷。
可结果呢?王城不再,只剩下鹧鸪飞罢了。
这首讽谏诗很快就被阿寻他们从各处的悲田养病坊传开。因为朗朗上口,小孩儿背两遍记住了,便结伴去了国子监六学外传唱。
没几日,就连东都紫薇城的集贤殿书院都听说了这首讽谏诗。
大相公刚去没几日,陛下竟这么着急就派了花鸟使出去,实在是……
一时间,舆情在长安城文士之间发酵起来,加上张说追随者的煽动,大朝会上,百官很快就正式为此事给陛下施压了。
这回,士族与世家群起而攻。
这既是给陛下施压,也是与宦官夺权,因而他们一反常态地齐心协力,将此事严重性拔高了三个度。
朝堂上呱声一片。
李隆基就像是是个落单的孤家寡人,被中书省与门下省的谏官们委婉的批了一通,然后,又被御史台那帮老东西喷着唾沫星子大批特批!
帝王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了。
末了,张九龄抖抖袖子,带头请命:“陛下,此番中书省李拾遗这首讽谏诗,当真是警醒我等,按理,谏官忠言纠察错漏,当进位。”
张九龄带头一跪,“呼啦啦”,大半个中朝都跪了下去。
忍着怒火的李隆基闭目,攥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爱卿此言有理。李拾遗讽谏有功,着升为从七品右补阙。”
从此之后,李白便可以光明正大骂他了。
难道圣人也是针?
李白升官,少不得要宴请这些帮他说话的朝中友人。
张九龄许久不见七娘,也跟着乐呵呵凑来,加上贺知章与王昌龄,很快就在晴日下坐满了一桌。
院里的槐花开了,米白色小小一点挂在树梢,约莫能开半个月。
阿寻和几个病坊的小不点盛了一篓槐花,剩下嫩一些的槐叶也分拣开来,打算分别做成槐花麦饭和槐叶冷淘。
麦饭是裹了面粉蒸制而成,扮上蒜盐等调味,热锅还没揭开,就透着一股槐花特有的清香。至于槐叶冷淘,就得费些工夫了。把槐叶水与面调配和好,擀开切成片儿或丝,凉面捞出来拌上调味汁,就成了长安人清凉一夏的必备美食。
这两种美味主食,加上一石桌的时令野菜与烧肉,叫每个人都吃得撑圆了肚子。
今日是升迁之喜,也是有政务商谈,因而李白忍住了馋虫没有饮酒。
张九龄刚刚升任中书令,宰相做了几日,发现的漏洞就不少。
“这次因为李补阙一首讽谏诗,才能借着张相公的势与宦官对上,暂时压制住了他们。上个月花鸟使带回来的女子们都没有入宫,安排在外教坊各处挤着,等尚书省六部商议出个结果,看看是要原路遣回,还是就近在下县给她们落户安家。”
张九龄啜了一口茶,皱眉继续道:“问题就出在这儿。”
“这次花鸟使带回来的人,有一少半都是河北道的女子。听她们说,河北道中南部的怀州、棣州、相州等地,因为黄河水泥沙淤积,已经多番决溢。今岁桃花汛又比往年来得猛,粮田尽毁,几近颗粒无收。”1
河北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原本该第一时间上报朝廷,救济赈灾。可花鸟使为陛下采择宫女是大事儿,即便是各州刺史,也懂得宦官在帝王面前的话语权之重,自然要好好将人伺候走了。
于是,花鸟使们便比灾情急报还早一步回长安。
李白听得眉头直皱:“如今灾情通报回来,自然是火速派人前去赈灾,同时治理河道啊。”
贺知章如今任户部侍郎,对这事自然最有话语权。
他摇头道:“若有这么简单,张相公就不会发愁了。”
怕隔墙有耳,贺知章递个眼色,七娘比阿寻反应还快,连忙跑过去关上门窗,嘴上催促着:“贺阿翁,您快接着说!”
贺知章便沉着嗓音:“十二郎才来长安不久,怕是有所不知,历任东宫官员都会时刻提醒储君承宗庙之重,戒备民生灾情,以求储君在水患大旱下参与弭灾,得民心与臣心。”
自大唐建朝以来,皇子便承载着皇室的希望。因而逢上各种消弭灾祸的活动,诸如囚虑、减膳、祈雨祈晴等,帝王都会斟酌着交由皇太子主持,希望借由储君的“运”来化解危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