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耀之身形微僵,随即叹息一声,拍了拍周桓的肩膀说:“父亲的心愿只有一个,只要你平平安安,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孩儿知道。”
周桓完全理解周耀之,也知道身为父亲的他心里藏的苦。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周桓,担心他吃不饱穿不好,担心他被萧宁焰施暴惩罚,更担心他会陷入表面平静实际动荡的朝廷斗争之中。
他是一名溺爱幺儿的父亲,所有与周桓有关的事,他会受感情与喜好的指使,甘愿自我蒙蔽。
他还是一位商人,在许多不涉及周桓的事情上,他具有极强的敏锐性和观察力。
萧宁焰和当朝太后之间,他隐隐察觉到是一滩浑水,周家本应敬而远之才对,只是他没想到,周桓偏偏就要涉入当中。
周耀之的脸色越来越沉。
周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觉感受到他身上愈演愈烈的不安,浑身也不由得难受起来。明白周耀之的担忧不是短短几句话就能释怀,偏偏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安慰周父,又怕跟他长时间在一起会被他发现破绽,于是找一个借口出门透气。
此时已经入冬,树叶掉落得干净,不过寒风并不凛冽。
一个身着淡绿长裙的身影出现在回廊转角处,明显踌躇不前。
隔得有些距离,周桓没认出那个身影,又觉得有些熟悉,提步朝她走近。
那身穿淡绿衣物的姑娘似乎想什么事情,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直到周桓来到她面前,她才一脸魂不守舍地抬起头。
周桓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妹妹周婉。
“二哥,”周婉连忙低下头,身体绷得紧紧,手里大约有东西,仓促地捏在手心,活像老鼠见到猫。
周桓见她这么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权当没看到她手里的信笺,语气尽可能轻松地笑了笑,“你见了二哥,真比见到仇人还紧张。”
周婉的肩膀颤动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没有回答。
周桓暗暗打量周婉,唉,姑娘是个好姑娘,身材长相都好,就是性格太弱了。
周桓清了清嗓子,脸色变得严肃,“周婉,你抬起头看着二哥。”
周婉的额头竟然渗出汗珠,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浑身僵硬没有动弹。
“周婉,二哥让你抬起头。”
周婉的脸色十分苍白,她极度想要转身离开,逃避是她本能的自我保护,但是她的脚步却丝毫不敢违抗周桓的话,迟疑了好久,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
周桓盯着这个面貌孱弱的妹妹,假装没看到她眼里的害怕,放轻声音说:“周婉,二哥从前都是跟你闹着玩的,以前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你不原谅二哥也没有关系。二哥跟你保证,从今以后,二哥一定不会再欺负你。”
周婉脸上的害怕来不及消失,眼里又满满全是震惊,她愣愣地站着,似乎一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婉,你抬头的样子比低头好看多了。”周桓笑着说,不再理会吓傻一般的周婉,转身离开。
“二哥。”
周婉在背后叫住他,声音泛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周桓回头,“怎么了?”
周婉想说又不敢说,反倒后退了两步。
周桓倒也摸清了她的性子,不催促,耐心等着。
犹豫良好,周婉方才咬着嘴唇开口,“二哥在皇宫里,可曾见过……他?”
“你是想问温子明?”
周婉点头,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还有一种满怀期待的光亮。
周桓静了静道:“见到了。”
听到周桓肯定的回答,周婉眼眸一暗,星星之火也被冷水淋湿。
“他不仅进宫了,还来找过我两次。”周桓顿了顿,感觉威力还不猛,又补充道,“他想要服侍太后娘娘,不是为她的诗词,而是为她的权力。”
打滚的眼泪直直坠下,周婉的声音哑了,“他可曾见到太后娘娘?”
这傻姑娘总不会还对温子明抱有幻想吧?
周桓的脸色变得严肃,“无论温子明有没有见着太后,无论他最后是傍上太后的高枝,还是灰不溜秋回来,你都不能再想着嫁给他。温子明进宫,对你而言其实是好事一桩。借此看清一个人的本性,何乐而不为?周婉,温子明不是良人,你记住哥哥的话,宁愿不嫁人,也不要随便嫁给一个人渣。”
周婉默不作声地站着,眼泪化为雨滴,不受控制地流满面。
“二哥,温子明说过,他非我不娶的。”
“他也转眼就跑去嫁给太后。”周桓不假思索地说,“温子明配不上你,你先别着急,慢慢地把他忘掉,二哥再帮你选一个人品相貌俱佳的如意郎君,反正比他温子明好百倍千倍。”
周婉终于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忍不住把满腹心事对周桓倾诉,“二哥,我不想嫁人。”
周桓见不得女孩子哭,又听她越哭越伤心,顿时手忙脚乱,“女孩子又不是一定要嫁人,要嫁也是嫁个情投意合的,若是碰不到,不如不嫁,省得好好的女儿嫁到别人家里受罪。周婉你别哭了,不嫁就不嫁,咱周家养你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胡闹,”周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要听你二哥说,姑娘家终归是要嫁人的,总不能在家待一辈子。”
“大哥也忒小气,周家不养你,二哥养你。”
“……”
周璋脸黑了,周婉破涕为笑。
冬日,夜幕降临得早。
萧宁焰从周家外出,直到晚上才回来。今夜皇帝发了话,不回皇宫,留宿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