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婉面上有难色。
那日,她因着京中大火,心中不安,小姑和夫君要来四坊观时,她便也带着孩子来了,想要为家中祈福避祸。
可不想突生变故,匆匆离去。
今日本不欲带幼子幼女前来,只是侄女燕语已满十三,是亲眼目睹石像落泪之人,必然要跟着她同来。
而两个孩子听闻,燕语阿姊要来,便也闹着要来作伴,她以为只是寻常问话,说清楚当日情状,就能归家,未曾想要住在此地。
这会儿,心里满是懊恼,不知如何是好。
蒋桂月却道,“那日说了,家中离不开嫂嫂,偏嫂嫂要带着明兮和云藏过来,这下倒好,如今绊在这里,还不知道案子何时能完结,只能先请仆妇们,将两个孩子送回去了!”
若是平日,蒋贵月多有责难,她也只当小姑出于微时,小门小户,没有教养,不多计较。
只是今日,她听到郡主和夫君之间,似乎颇为怪异,再听小姑此言,心里就不是滋味,反驳了一句,“小姑若是未卜先知,当日不出门,也不会有此遭经历。”
蒋贵月见她一向温顺,此番竟当着人前,顶撞自己,望向哥哥的目光,就有些告状之意。
“够了,先回去再说吧!”
蒋贵生本来也想问问,自己贵为天子重臣,怎可扣在这里。
此刻颜面尽失,愤愤然拂袖而去。
心中气闷郡主美丽却愚蠢,妹妹忠心却刻薄,便是平日识大体的夫人,今日也不成体统,处处让他丢脸。
“那盛指挥使,婆母身体欠安,可否请药问诊?”
常夫人听闻还要等很久,担心婆母身体,也多问了一嘴。
盛从周似在出神,并未听清,微微抬头,眼中焦点涣散,平静道了句“可”。
常夫人便携着婆母出去。
一众仆妇涌进来,抱孩子的,搀扶主妇的,堂室哄闹了一会,渐渐安静下来。
棠梨这才看向盛大人,道出心中怀疑。
“大人,案册上的调查显示,伯阳王还未承袭爵位,尚是十九岁的世子时,对十五岁的伯阳王妃一见钟情。那时,伯阳王妃的父亲,还只是工部营缮清吏司朗中,家世低微,门第低下。而老伯阳王为大靖牺牲,天子感念其忠烈,自是对其独子,百般封赏,以示天家恩赐。”
“如此门第不对等,若是王妃天姿国色香,也能理解,可看王妃面相,年轻时也不过清秀温婉,玉面淡拂,中等偏上的姿色,再看这荣安郡主,明眸善睐,美艳绝伦,可想世子自然也容貌绝佳。世子见惯自己和妹妹的长相,真能对中人之相的王妃,一见钟情,独宠数年?”
“当然,也有可能是荣安郡主脾气不好,所以,伯阳王世子,遇见这样性情柔和的王妃,格外心动。可如果,世子真的这么心恋王妃,为何又要一心向道,云游四方呢?”
魏棠梨目光灼灼,望着盛大人,期待他给个反应。
盛从周却迟疑半响,声音艰涩道,“你今日所言,所言,可是不虚?”
棠梨起初没反应过来,待看明白盛大人的神情,明白他指的是‘心慕’之事,连忙摆了摆手道,“大人不必多虑,卑职当时只是气气郡主,并无他意!”
“气气郡主?”盛从周胸中,如卡着粗糙的石子,几乎要磨出血来。
“大人,卑职见不惯那荣安郡主,在大人面前多有放肆,怕大人待他严厉,旁人会以为大人欺负忠烈之后,所以才会出言顶撞,卑职也意识到今日言行失当,改日定当注意。”
盛从周只觉气虚胸闷,面上是阴寒,眼里却是嘲弄的神色。
“魏棠梨,你以什么身份,维护本座?若是下属,本座没有沦落到,需要下属维护的地步,若是本座的夫人”他迟疑了,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心里有什么激荡的情绪,让他喉咙翻涌着热浪。
夫人?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想过‘夫人’二字,会从他嘴里蹦出来,可这两个字一旦说出口,一切模糊不清的情愫,朝思暮想的渴望,便有了具体指向,连同欲求,朦胧的热意,难以启齿的梦统统,都凝在她的面上。
四坊观案11
棠梨被那黏附在面上的目光,压得有些踹不过气。
她瓮声瓮气道,“大人,是卑职僭越了!”
盛从周心口,如三伏天灌下烈酒,从喉咙烧至丹田,一溜烟冒着火,脑门上却如水洗般冰凉。
“僭越?女子重名节,你若非真心岂可乱说?”
他明明咬牙说出的话,牙根却一阵泛酸,半边脸腮,皆是咬合无力感。
“大人,就像那郡主所言,卑职日日厮混在锦衣卫中,便是卑职谨小慎微,守节如烈,旁人也不觉得卑职,有何名节可言?不过,卑职未曾想过婚配,也不在乎旁人怎么想,卑职,卑职更不敢肖想大人!只是,大人对卑职恩重如山,卑职不想旁人误解大人!”
“不敢肖想?”盛从周唇畔勾出苦涩的笑,“本座竟不知道,你何时竟如此乖顺胆小了?”
他屈尊俯身,以指尖挑起,棠梨细白柔腻的下颚,略带薄茧的粗粝指感,如同未开刃的剑,若是顺着修长脖颈向下,能钝重刺穿她的心脏。
棠梨屏住呼吸,有些紧t张的望着盛大人,苦涩的沉木香味,几乎要将她溺毙,却不及他眸底翻涌的深意,未燀过的苦杏仁一般,质润、味苦、有毒。
“你既怕旁人误解本座,为何不怕本座误解你?”
一室明亮的烛火,从容漪靡,绵延至外面浩汤的黑暗中,广袤的空寂,被笼罩在虚无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