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从周眼底凄凉情味,复杂情绪,晦涩难辨。
棠梨吶吶解释,“卑职,卑职以为,解释清楚了,大人必不会介怀”
“好一个必不会介怀!”
他收回指尖,目光化为死水冰窖,寒凉无感情。
“出去!”他声音冰冷,沁骨入髓,剑一样挑刺着,棠梨的每一寸骨头。
棠梨望着他凌厉的目光,慌忙逃离。
思绪却如同,从陷落的流沙中抽离一般,有些东西,埋在了流沙中。
呼吸回魂,脑子里依然一片空茫,心里暗暗道,大人这番态度,应是介怀吧!
毕竟,他位高权重,身份尊贵,或许,觉得下属的心慕,于他是种羞辱吧!
她捏了捏掌心,告诫自己,谨记这是个尊卑有别,阶级森严的朝代。
而她,蝼蚁之躯,却为上位者忧心,实在是可笑至极。
棠梨掌心掐得红痛,压下心中涩意,一路恍若无事般,往房中走去。
待进了房间后,心情已平复许多,酸胀的眼眶,强忍的泪意感,已消失殆尽。
她拍了拍脸颊,将心思放在颅面复原上。
下午塑好的黏土,已经凝固了。
这幅颅骨,玉枕骨低窄,颌颈骨突出,颧骨细瘦。
按着她现在的塑像,菱角桃花眼,眼角上扬,口小唇薄,唇珠挺翘。
是春山作骨,秋水为神,颇具阴柔之美的,男身女相之貌。
只是,若要确定骨点复原,颅相精准,画出更为准确的秀骨清像,就需要从已成像的颅相,去倒推尸体八相图。
然后用八相图中的骨相,和尸骨原本的头骨比对,验证棠梨复原的肌肉走势和厚薄,是否准确无误。
而所谓八相图,完整应该是九相图,是人死后,尸体所要历经的九个阶段:胀想、瘀想、坏想、血涂漫想、脓烂想、啖想、散想、骨想、烧想。
因最后的烧相,为火所焚,薪尽形灭,于验证无关,所以,棠梨只需推测前面的八相即可。
寻常作画,是按着尸体腐烂程度,步步推倒至骨想,而棠梨需要先由骨想,倒推至胀想,与自己复原的颅相验证。再由颅相的面貌,推倒至散想和骨想,与尸骨的原本头颅相验证。
如此反复,从骨骼起伏,到肌肉走势,到明显的样貌特征,就可以最大限度得以真切。
只是,九相图说着简单,画起来就很复杂。
棠梨看着面前的颅相,想象他死前最后一刻,瞳孔散大,失去光泽,而眼珠因压力变小,球状体变瘪凹陷。四小时内,尸僵出现,皮肤收紧毛发竖直,肌肉和关节僵直坚硬。七小时后,凝固的血浆使肌肤变黑。九十六小时后,身体内脏器官,开始逐渐腐化,胰腺腐化产生的消化液,也开始腐化全身。
五天后身体肿胀,七窍涌血,进入巨人观。十日后,气体膨胀腹腔,舌根外伸,血浆逐渐溶解腐化,身体从绿色变为绛红色。二十天左右,牙齿、毛发和指甲脱落,一个月后,身□□化,散落一地。
再之后的几个月内,身体脂质化为绿色尸蜡,一年到几年内,身体变成一滩白骨,而后,慢慢经历白骨风化,直至变为尘埃。
棠梨庆幸已经用过晚膳,否则整个尸体降解过程,全部绘制下来,从皮肉黄赤瘀黑青黤,到脓血流溢,污秽涂漫,皆十分恶心,触目惊心。
棠梨摒弃杂念,一夜作画,心无旁骛。
着重画出额头、眉眼、鼻梁、下颌,而至于身体中的肩膀、手肘、膝盖等骨点,以衣纹褶皱凸显骨骼形状。
虽不见骨,处处是骨。
到了丑时,嘐嘐夜半,月出之光,虫飞薨薨,荒鸡鸣叫,棠梨方才完成九相图。
她还需要根据九相图,重新调整一下细节。
可眼下没有黏土,只能等天光大亮后,再去准备材料,重做一遍颅相了。
她去耳房,简单洗漱收拾后,倒在床榻上,脑子里有些昏昏沉沉的念想,可太疲倦了,不多时,就睡熟了。
再醒来时,听见季风敲门。
“魏执笔,找到不死草生长的地方了,执笔可要去看看?”
棠梨猛然起身,“要去的,你稍等我片刻。”
她本来一两个时辰前,刚洗漱过,这会简单以盐水漱口后,理了理发鬓,披件蓝白对襟窄袖袍衫,跟着季风出门。
“季风,你们在哪里发现的?”棠梨不由好奇问道。
“上元宫的后山峭壁处,有些长在荒芜的山坡上,还有些长在干燥的岩石缝隙中。”
棠梨心道,这不死草,也唤做卷柏,靠孢子繁殖,一旦失去水分供应,枝叶失绿蜷曲抱团,像枯死了一样,但石生或土生皆能复苏,故又叫做九死还魂草。它的生命力旺盛到,即便离开土壤和水分数月,依然能够遇水而荣,起死回生。
只是,如果不死草,是随着死者进入石椁,那死者尸体腐烂,血水横流时,体内的腐蚀性液体,必然也会将不死草腐蚀殆尽。
毕竟,胰腺腐化后,产生的消化液,能溶解动物,而石椁狭窄,又躺着两具尸骨,可以想象腐蚀的强度。
可石椁中的不死草,尽管已经历半风化,却依然保留形貌,不然听香官和御医,也不会在没有细胞检测手段加持的情况下,仅仅凭外形和味道,判断出是枯萎的卷柏。
可见,石椁的卷柏,必然是在尸体白骨化后,由凶手带进去的。只是具体时间,还需要再做判断。
棠梨跟着季风,来到后山峭壁处时,此处已经围着一群,身着飞鱼服,威风凌凌的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