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斯对他说道:“军中杖笞如何,你便如何,对待罪大恶极之犯如何,你便如何。”
阿离皱眉欲哭,“侯爷…会死人的。”
可虞斯已经跪了下去,他心想,好在今日穿的红色,等会血泡透了也不会太耀眼。
焦侃云跟着他的脚步,想拉他,但他的双臂被绑得一点缝隙都没有?,此刻径直跪下,端肃一叩首,直起背时,阿离狠狠一杖落在脊上,沉闷厚重的声音听得她浑身一缩,指尖蜷曲轻颤,虞斯却眉头都不皱,朗声道:“虞斯身负恶名,身处险境,却难以掌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起身行一步,他朗声道:“然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再跪,再叩首,又?是一重杖落下,他接着道:“虞斯身负恶名,身处险境,却难以掌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虞斯再起,向前行一步,“然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跪叩挨杖:“……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起身立行:“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
不知蹒行了多久,虞斯的眼底红丝乱缠,额间磕破流血,嘴角亦有?鲜血溢出,泪水因表述爱意?而激昂的情?绪叠错,不停地涌落,墨发凌乱,乱耷在肩侧,他的背后已换了一轮打手,只因阿离实在不忍心,他看到了浸出袍衫的血,那是绯色朝袍都掩盖不住的深红,一片片地往外爬,膝行处更是血色蔓延,逶迤一地,画出了他蹒行的痕迹。
可虞斯仍旧强顶着中气,高声朗朗地不断重复“罪该万死”和“九死无悔”,那声音与杖棍声一道穿透院墙,浮至上空,别说房内的外祖母和叶氏可以听闻,就?连府外静候围观者都尽可听闻。
他哪里?只是在说“罪该万死”,如焦侃云所想,他是在告诉全樊京城的人:虞斯心仪焦侃云,想要明?媒正娶。
阮绮珠听得闷棍活活要把人脊骨杖碎的架势,早就?不忍心地别过头,被阮祁方?捂住眼睛安抚。焦侃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他震慑住,站定庭中,只任由视线情?不自禁地跟着虞斯缓缓前行,此刻回?头看向焦昌鹤,眉目鼻梢皆染卷红云,她涩然地开口试探,“阿爹…那夜女儿身陷囹圄,他已不顾性?命前来相救,身上的伤还没好。”
焦昌鹤拧眉沉眸,认真注视衡量着虞斯,并未出言反驳。贠国公原本自恃见惯了空口白话?之人,不愿轻易放过,可一开始任局势发展,到如今也有?了几分触动?,把戏做成这?样,也需要些本事,今次只是赔礼,不是真下聘,不是不能放他一马。阮玠皱起的眉松了又?皱,皱了又?松,先吩咐侍从去寻大夫了。
于是,焦侃云毫不犹豫地朝虞斯跑去,这?一回?直接张开双臂接住了要下跪的他,可承载不住他的重量,两?人几乎是一起跪下,那重量随着刺鼻的血腥味朝自己扑过来,虞斯松掉了全身上下的弦,中气弥散,无法再朗声开口,只凝视着她,尽力维持端然面貌,低声念道:
“虞斯身负恶名,身处险境,却难以掌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焦侃云点头,泪光盈盈,强自忍下说笑道:“全樊京都知道了,侯爷不必再说了。”
虞斯绽出一抹浅笑,羞涩地道:“我爱你……爱得可疼了,我在北阖,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焦侃云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哽咽着点头,“我知道。”
虞斯恨自己双臂被缚,没法回?抱住她,给她擦眼泪,只好用下巴抵住她的脑袋,温柔地问道:“…那你呢?”
“我……”焦侃云抬起头,眸底泛起笑意?,“侯爷让画彩替你打听了我所有?家人的喜好,才备上这?样完美的礼单吗?我让她帮我打听消息,她却没有?回?来禀报,难道是因为怕露馅,躲起来了?”
虞斯笑道:“也不全是。我不让她躲起来,你怎么能这?么着急呢?…我想让你选择,可又?怕你真的选择不来,所以,略施手段,让你急一急,也给自己多一些信心。”
焦侃云亦笑:“侯爷这?么自卑,生怕我不敢来?”
虞斯微微蹙眉,“嗯…你说的是喜欢我,可我爱你……我爱焦侃云。”
焦侃云沉吟片刻,在他耳畔轻声絮语:“既然有?了完美的礼单,那当然要用。只是樊京多舛,历阳路远,当缓数月。
“——侯爷身上蓬勃的力量,总是令我很满意?,很好奇,很想一窥究竟,所以,年底来下聘吧……我要和朝琅肆无忌惮地纵情?滥欲。”
虞斯瞳孔剧颤:“……”
焦侃云诧然急问:“嗳??侯爷?虞斯?怎么晕了?!”
第81章月色
常人照这么打,早就吐血不止,落下残疾,再身弱一些的便是脊梁尽断,一命呜呼,虞斯身强体?健,又有内力相护,能坚持每一步都爬起来再跪下,可见不同凡响,因此,养起病来也恢复得较常人快些。
只不过难以痊愈,每日都待在侯府休养着。焦侃云唯恐多罗趁虚而入,对忠勇营千叮万嘱,必要将侯府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待虞斯伤好后再撤防。
她?每日下值后,依旧跟着焦昌鹤回家?,但阿离时常奉命前来接她下值,说虞斯有事找她?相商,焦昌鹤听后常常扼腕叹息一番,挥手让她?去,焦侃云便兴高采烈地跟着阿离走了。
吏部的员工每天支着个牙花儿看得乐呵呵的,此事已?在樊京城中传得人尽皆知,现下谁都会背上几句“虞斯情难自抑,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头一日趁焦昌鹤不在,询问当事人,侃云气定神闲地道:“是真的,他要娶我……好像说是?年底就来下聘吧,我也不太?清楚。”而后低头掩饰羞红的笑脸,故作奋笔疾书?,不再搭理他们。
众人心?领神会,等阿离再奉命前来时,便会暗自支起脑袋,意味深长地观察她?奔赴郎君时的神情?,十足有趣。
唯有上回那不知死活的新人跑到焦昌鹤面前,提起“九死无?悔,绝不言弃”几字,公务平白翻了倍。
素来温文儒雅的焦尚书?,现在每日上朝都绷着铁青的脸,面对同僚调侃,下级戏谑,甚至是?帝王私下里不爽的责问,他都只能说笑回应:“惭愧,为?官数十载,竟没能防住兵家?一招移花接木与瞒天过海啊,哈哈哈。”然?后兀自把后槽牙咬碎。
实则焦侃云在侯府,左不过就是?在虞斯的房间里看着他喝汤喝药,同他聊些正事,然?后去找思晏。
使者入京赴宴,思晏或许会被传至殿上,作为?关键人物,受到北阖使臣的盘问,圣上为?备有不时之需,已?派鸿胪寺少卿接连数日前来教导思晏。可思晏到底不擅长当学富五车的大家?闺秀,那位少卿又极其擅长讲官场话,所传之物晦涩难通,焦侃云特意去帮她?消化。
“撒谎我擅长,我只是?不擅长文绉绉地撒谎。”思晏如实道:“届时若表现得不像个?大家?闺秀,恐怕也要被盘问一番吧?”
焦侃云便道:“无?碍,京中也有不喜读书?,痴爱武学的闺秀,你说白话也没人管你。你只需要记住上边教你传递的意思,倘若真的传你入殿,北阖人再如何以心?术压迫,你都不要上当。”
思晏不解,压低声音问道:“以心?术压迫我露出破绽吗?难道他们还敢揭穿此事不成??”
“若是?让圣上息怒之事谈不拢,那他们就会揭穿此事,让四海八荒都看到圣上的真面目,为?自己结盟而谋利。一旦撕破脸皮,虽会大动干戈,如圣上心?愿,可圣上要自己掌握主动权,而不是?丢失尊严之后被迫与他们开战,所以,你要守好防线,认真背这些话。”焦侃云提起小?炉上的热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地说着,“你哥教你的,你更要记下来,那是?你自己的保命符,须得以防万一。”
思晏点点头,瞧她?这架势,又想在这里坐一下午,忍不住问道:“我以为?你是?来探望我哥的,却怎么总是?只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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