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亲自来。想必,一方面是事务缠身,另一方面是不忍诀别吧。
宋如玥平时只说自己宫中东西太多,如今一整理,竟然全是身外之物。她已年纪不小,又是狠得下心的人,因此那些玩物,她虽然平日里喜欢,却也知道它们不过徒增负担,于是一样一样,全割舍了去。尤其平日里信笺往来,亦下定决心,尽付一炬。
只是鬼使神差地,她带走了辰静双的那个偶人。
明月也回来了,显然是哭过了的,鼻尖仍发红。林荣率人在寝宫外等着,宫内宫外,一片无言。
宋如玥收拾了东西,命宫女们装到车上带走。她也自觉是轻装简从了,往外走去。结果林荣一打量她,便叹道:“殿下,这身衣裳哪能远行呢?”
袁进也一叹,道:“卑职命人去诚王殿下宫里取一身诚王的衣服来,请殿下稍等。”
宋如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永溪城墙,因此皱了眉问道:“这已是我最轻便的一身装扮了,何处不妥?”
“衣裳太过轻曼了,琐碎玩意太多,殿下。已是深秋,轿上不比宫里,不能一直烧炭取暖,入了夜就很冷。这些装饰,也不便人行动。您的鞋底也太高了些,都是不能远行的装束。”林荣一一点明,又道:“殿下,方才圣上传了口谕,叫卑职带着犬子,您带着宫女箐竹,一并出城。出城后,将他们放下不管即可。”
宋如玥早知道林荣的儿子与箐竹的事,甚至私下里还以此要挟过林荣。因此也不诧异,只沉默着点了点头,叫把箐竹带过来。
林荣又递上一个方匣子,道:“方才,袁统领还让卑职把这个转交给殿下。匣内是对镯子,是陛下为殿下备的一点……嫁妆。”
宋如玥接过,又悲从中来。她就要打开,却被林荣按住,暗暗使了个眼色。
于是宋如玥把匣子随手抛给明月:“罢了。你替我随身收着。”
明月为她拭了泪,忧心道:“殿下往后可少哭些,不然,单是帕子都洗不过来了。”
这话不知触动了什么,宋如玥放声大哭起来。明月在一旁只叹了口气,愁眉不展。
袁进的人终于拿着衣服过来了,宋如玥由明月陪着,回寝宫里换上。这是宋珪少年时的衣裳,她倒也能穿。只是宋如玥一回到宫内,看着四周陈设,就想到是诀别,就止不住垂泪,不留神泪水滴落到了宋珪的袍子上,她抠着那点水渍,哭得愈发伤心欲绝起来。
“什么都没带走……什么都带不走……皇姐也不跟着我走……”她断断续续地哽咽着,抽抽搭搭的,肩膀一耸一耸,上气不接下气,哭叫道:“唯独、唯独我一、一个人逃、逃了……什么都不、不剩下!!”
明月亦无言安慰她,只得抱住她肩膀,轻声唤道:“殿下……”
殿外,林荣派人来催促了。宋如玥憋了憋眼泪,仍是抽抽噎噎地往外走。明月也流着泪,一步三回头地搀着她出去。
宋如玥挪出宫,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皇后、卫贵妃领着宁乐和众妃嫔都到了。皇后不发一言,亲自给她加了袍子,把她搂到怀里,拍了拍。
宋如玥眼泪淌了她一肩膀。
卫贵妃含泪,向静嫔笑道:“看看,早知道哭也能哭成这模样,她小时候,就多余给画个大花脸!”
静嫔但笑不语,拍了拍她的手。宁乐站在静嫔身后,对宋如玥也笑了,只是脸色憔悴,身形瘦削。宋如玥才哭求了句:“皇姐……”她便笑道:“去吧。你就当替皇姐,也记得,要找一位长命的夫婿。”
就连顺妃,也在一旁悄悄拉住了宋如玥的手,不住拭泪,把些琐琐碎碎的事,断断续续叮嘱了一耳朵。一时,阖宫将宋如玥团团围住,都舍不得她,也都知道,要放她走。
若任着人告别,只怕一夜也告不完。袁进只好上前道:“殿下,该走了。卑职奉命,天亮前,护送您出文宣门。”
皇后将宋如玥一推,依然华妆艳服,钗摇鬓影,对她抿唇一笑。
她的眼尾一片水色。
“去吧。”
人们簇拥着宋如玥,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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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浑浑噩噩,听着林荣的,一路到了永州,盘了一间大宅子。
不过,只一两日,她便行止如常,只是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
这些事往常不需要想,可原来真到了要想的时候,想来想去,总也没个头绪。
她自然盘算着向辰恭复仇,可是她年纪太小,故而没有封地,进而诸多问题,都没有着落。
这一天,明月去城内采买。回来的时候,她一脸惊喜,甚至难得有了笑意,道:“姑娘,您看这是谁!”
风雨
明月身后紧跟进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个小厮,不值一提。另一个——
丰神俊朗,竟是辰静双。
宋如玥最近脑子转不快,盯着看了两眼,只觉得眼熟。直到明月急得拽她的袖子,她才猛然反应过来:“……邸下!”
“姑娘。”辰静双也回过神来,微微行了一礼。
两人相对无话了一会儿。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永溪城,御花园里。那时候两个少年,金尊玉贵,天真懵懂,不识愁滋味。辰静双有鬓上结花的风雅,心动于宋如玥一双白玉样的美人手。
吹过脸颊的繁华太平的晚风上,有胭脂颜色。
今已物是人非。
他们两个,狼狈都不至于流于形容。只是心火焦灼,忧思缠绵,难免神色倦怠,脸色苍白。他们对望了片刻,才渐渐想起应有什么话要说,可一时想说的话又太多太多,仍是半句都倒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