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仇恨吗?可为什么会仇恨呢?”
周可停了一会儿,继续说:“她那时似乎想要杀了我。可我猜不出原因。为什么她会那样仇恨我呢?”
“是不是有些仇恨,本来就是无缘无故的呢?”
周可把脸面向黑暗中的男人,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他的白衬衫,黑色短裤,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夹杂着偶尔的咳嗽声。她觉得这样很好,很安全。
黑暗可以容纳秘密,让人想要倾诉一切。
“我三岁的时候,也有一个女人,想要杀了我。”
“她用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很多人都以为小孩子是没有记忆的,其实我的记忆从三岁就开始了。我记得她的脸,她的手,还有她穿的衣服的颜色。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那样让她仇恨。”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恨自己的孩子,恨到要掐死她。”
“恨是容易的,对于人类这种卑劣的动物来说。”他终于回应了她,平静的语调下,每一个字眼都是寒冷的。
她喃喃重复着他的话:“恨,是容易的吗?这真让人害怕。”
一个所有人都彼此仇恨的世界,是地狱吧。
“爱也是容易的。”静了一会儿,她重新开口,“我妈妈失踪后,邻居老奶奶收养了我,她那样爱我,比所有的妈妈都要好。陌生人的爱,没有血缘的爱,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不存在的吧。可她就是爱我,从活着的时候,到病了去世了,总是一样的爱我,我能感觉到。所以,我还是愿意爱,不愿意恨。”
说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安静下来。男人没有接话。
周可觉得这样就很好,如果他真的接话了,或是搬出一些现成的话来安慰她,她反而会失落。
就这样静静地对一个陌生人讲述,似乎心里的伤痛会减轻,似乎过去的梦魇会远去。
许久,大概过了一个钟那么久,他打破了沉默,“去看电影吧。”他说。
……
电影院不大,是那种私人影院的装修,灯光很暗,座椅很黑,屏幕很大,总之就是让人不舒服。至少周可很不舒服,她一向不喜欢这种禁闭室一样的公共场所,以往和朋友去看电影,她时不时就要分神,看向安全出口的窄门,想象着万一出现了什么灾难,这么多人该如何从这一道狭小的门里逃出去。
“我们坐这儿吧,离门口近一点儿。”她指着最后一排的位置,小声对陈子森说。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黑暗里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总觉得怪怪的。
“好。”他直接坐到了最外侧的座位里。
周可只好挨着他的腿坐进去,落座后才发现有什么不对。这两个座位是紧挨着的,中间没有把它们分隔开来的扶手。
这是情侣座位。一般电影院都会在最后几排设置情侣专座,这家酒店也不例外。而她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他懒散地靠坐着,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察觉到她的眼神,他转过头来。
她急忙坐正,目光转向大屏幕,假装在看电影。
屏幕上的电影已经到了尾声,正在出字幕和彩蛋。
前排有几个人影站了起来,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往门口这边走。
大约是不想再看下一场了吧,不过,下一场是什么片子呢?周可想思考点别的,好把注意力从男人身上移开。然而,听见他的咳嗽声,她立刻紧张起来,“要不,我们还是回——”她还没说完,忽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周可!”是王春华的声音。
人影近了,周可认出了她的脸,以及她身边的老李和旅行团里的另一个人。
“你也来这儿玩啊?”
“嗯,就看看电影。”
“电影挺好的,能选片子。哎,这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同学吗?小伙子真俊!”王春华发现了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周可感觉男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她脸上,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挺好的,你在这儿有同学照顾,阿姨就放心了!小伙子,你可要看着她啊。”
“我会的。”陈子森很配合地说,“毕竟她是我的同学。”
说到最后这两个字时,不知是有意无意,语气微微停顿,像在强调什么。
把他说成是自己的同学,还被人当场指出来。周可有点窘。
王春华还要说什么,被老李打断了:“走吧,别耽误人家看电影。”
他们走出了影院。
空落的电影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同学,你想看什么电影?”陈子森问。
……
“你躲在哪儿?出来!我看到你了!”道士装扮的老头子双手擎着桃木剑,狐疑地左顾右盼。从他披散着的长发里隐约露出来半截黄色道符,道符不止一条,随着他左右腾挪的步子,可以看到他的小腿上、膝盖处、前胸处,到处都贴着道符。然而,即使贴了这么多符,即使身为道士,还是无法抓住一个调皮的女鬼。
女人贴在天花板上,一手拢着自己的头发,长长的舌头弹簧一般伸出又缩回,像在和道士玩游戏。
就像大多数游戏都有结局一样,这个游戏终结于一滴涎水。
道士摸了摸自己的脸,慢慢仰头。
先前那个调皮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可怖的女人头颅,两行血泪从她空洞的眼眶里淌下,它对着屏幕,张开撕裂的口腔。
“啊!”
周可和它一起大叫,大叫的同时,她捂住双眼,往旁边转身,想要躲开屏幕,情急之下,不小心撞到了男人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