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她急忙坐好,再次面对屏幕。从指缝里,她看到头颅长出了头发,无数只飞蛾从它巨蟒般四处游动的头发里飞出,将道人包裹成了黑色的蚕蛹。道人在蚕蛹中痛苦地蠕动着,嘶喊着。
镜头拉近,放大,对准了蚕蛹的缺口。那是道人头部的位置。
预感到将要看到的狰狞画面,她吓得闭紧了双眼。
“他没有死。”陈子森平静的声音传来。
“谁?”因为恐惧,她的反应都慢了两拍。
“道士还活着。”他毫无感情地剧透,“他是主角。”
“哦。”周可战战兢兢地放下蒙住眼睛的手,朝屏幕看去。
还好,现在是日常剧情了,道士正在和他的同门开会议事。
她松了口气,回想起自己刚刚紧张失措的样子,颇有些懊恼。其实她以前也看过恐怖片,不过是朋友挤在一起看的,那部片子并不恐怖,因为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鬼这种生物的真容。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恐怖片也不过如此。刚刚陈子森去选片子的时候,问她想看什么,她鬼使神差地就回答说看恐怖片。现在她的心情就是后悔,如果有时光机的话,她真想穿越回半个小时之前,重新选一部温馨快乐的喜剧电影。
不过,为什么身边这个人这么平静?从电影开始到现在,他一直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没有表情。几次周可吓得大叫时,他都姿态闲散地坐着,脸上一点儿波澜也没有。
除了偶尔的咳嗽,他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电影不好看吧?一定是这样。在她看来刺激又恐怖的电影,对于他而言却非常平淡无聊。
“要不我们换个电影吧。”她小声说,虽然电影院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放低了声音。
“想看什么?”他问。
“喜剧片。”周可不假思索,说出后又觉得不妥,补充道:“选你喜欢看的。”
他点了点头,起身往放映室走去。
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回过神来才发觉,现在,电影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爱情喜剧
面前的大屏幕里,幽幽地响起了空灵哀怨的泣声。
女人在哭,哭声哀哀的,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背弃了她。而她,要向所有人复仇!
她的哭声转为凄厉,夹杂着疯狂的大笑。她忽而啼哭,忽而哀泣,忽而发疯般笑着,笑声在空空的电影院里回荡。
周可紧紧闭着眼,双手捂着耳朵,然而那声音还是钻进了她脑子里。她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粟粒。
“去死,去死,去死。我要你去死!”女人嘶哑地喊叫着,每一个字眼都是那么的恶毒。
“我为什么要生下你?去死!”
铺天盖地的恶意和恐惧弥漫开来,就要将她淹没。
为什么会仇恨一个人,一个孩子?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她甚至不敢尿尿,不敢吃东西,她一动不动,不敢做任何动作。哪怕是最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女人一顿怒火,怒火让女人变成恶魔,女人掐她的脸,她的大腿,她身上每一处最娇嫩的部位。
妈妈,为什么?
陈子森的手指在选片单上划动了两下,猛地顿住了,他匆忙返回影厅。
女孩像婴儿一样蜷缩在座位上,双眼大睁着,内里是一片空洞。
“周可。”他叫她的名字,低下身来,一手覆上她的眼睛。
手心一片潮湿。
很久,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屏幕上的恐怖片已经被切换,伴着澄净空灵的片头曲,轻柔浪漫的爱情喜剧开场了。
女孩眨了眨眼,把眼泪眨出眼眶。她抓住那只安抚自己的手,微微侧头,把面颊轻轻贴上去。
男人默默抬起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
她的头发凌乱地垂落到颊边,几绺头发覆盖住了她的嘴唇。他小心地为她拨开,拇指在她湿润的唇瓣上轻轻摩挲。
“此时做这样的事是不合适的,我们彼此还不够了解。我们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女孩说。
“是啊,我们是朋友。”男人的声音。
“很好的朋友。”女孩重复着。
“你知道你对于我而言是什么吗?”男人轻声问,继而又自言自语,“是一个借口,活下去的借口。在此之前,我是个死了也无所谓的人。可那天我看见了你,我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
……
“其实那个电影拍得很烂。”周可说,“我不会当真的。我只是被吓坏了。谢谢你。”她自以为理智,一番话说得信誓旦旦,好像刚刚那个哭成孩子的人不是她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满是泪痕。
楼梯间的灯光微弱,她也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雨水般潮湿清冽的气息包围着她。
“那个,一直以来谢谢你,我今晚就不和你睡一起了。”她语无伦次起来,“不不,我是说,我会回自己房间里,再也不打扰你,你放心好了,你那次帮我付的房费我会还你的,我不想——”
她的话被男人突兀的靠近打断了。他的气息像潮水般袭来,炽热的沸腾的潮水,无从躲闪,无法避开。她背靠在墙上,大脑一片空白。
就如同海潮转瞬即退,这样的靠近也只有短短的几秒。他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沾湿她,他只是把她圈在墙壁和身体之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阻止她说下去。
“你不欠我什么。”
男人离开了,她呆在原地,呆了很久,久到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浑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