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才坐好,又双手托着下巴提要求,让霍昭给她取书递茶杯,他一直也肯答应。
霍昭在书案后看公文,她喋喋不休,说他不在京城这些日子又发生了何事。
最后提到霍采英和秦鹤扬吵嘴闹脾气,霍昭只说:“秦家到底蒙皇家荫庇,无论与谁来说都是门好亲事,自然不缺上门说媒之人。”
裴映慈怔住,不甘心道:“那你呢?也有谁家姑娘要与你合八字么?”
她头一回忘了喊他哥哥,下意识那般,好像害怕从霍昭嘴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霍昭搁笔转过头来,眸色沉沉静望着她,良久才说:“你猜。”
裴映慈当即便恼了,把书一掷,直直站起身,凶巴巴地瞪着霍昭,唇角咬了再咬,半晌闷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那你给我找个好嫂嫂,你知晓的,我脾气一向不好,也不爱跟人来往!”
霍昭低笑:“谁敢惹你生气?”
“谁不敢了?我实话与你说,那些……”
霍昭没让她气下去,精准无误地把话口堵住,“没人来府上说媒,你急什么?”
“我!”裴映慈咬牙,恼他故意捉弄,口不择言,“我是怕你太木头,不会讨姑娘家欢心,将来没人要!”
霍昭勾勾唇角:“妹妹说话这样凶,当心以后嫁不出。”
裴映慈脱口而出:“不嫁就不嫁!那些脓包有哪里好?”
“如此有你作伴,我又怎会没人要?”他总是这样,能轻易将她杀个片甲不留。
裴映慈琢磨过来,脸梢晕开一抹淡绯,忙说:“我们自然不同,我永远是你妹妹。”
她话音落下,好像给自己塞了颗定心丸那般,又抬眸看着霍昭,明亮的眼眸闪着盈盈水光,“哥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么?”
霍昭当时是如何回应她的?裴映慈不敢再回想下去。
可明明,当初是她许诺在先,不是么?
感情位移在及笄那夜,妹妹不再是妹妹,哥哥也早已不是哥哥。
这些蛛丝马迹,她早该察觉的。
裴映慈心底烦闷,忽而动了一下,霍昭的手适时给出些许空间。
她缓缓睁开眼,知晓他也一直没睡。
“霍昭,我大哥究竟怎么了?”她没打算挣脱他的怀抱,反而抬起小臂,轻轻搁在他手背,细腰朝后窝紧,整个人顺从地贴近他的怀抱,两人的姿势更加亲密。
“如果你真为了我好,就坦白告诉我。”
她没有再用请求的语气,简单明了地提出要求目的,想让两人的关系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真的要听?”霍昭温热的鼻息投在她耳畔,轻轻啄了啄细嫩耳背,引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
他对她的敏感格外满意,轻轻嗤笑,手臂也应时拢紧,生怕这是短暂的美梦似得。
裴映慈笃定道:“我要听。”
“有人买通天牢狱吏给死囚投毒,我追查到这件事与陆家有关,不过线索已断。”
裴映慈一怔,显然慌了神,忙扭过头看向霍昭,却被他强硬地摆正,要她继续安分待在他怀里。
“我找了太医院的主事入天牢替裴翀医治,如今余毒已清,你大哥安然无恙。”他顿了顿,像在宽慰她,“我已将他身边的狱吏换成缝天所亲信,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知晓她担心受怕,早已做足了准备,想好了言语,最后一句轻飘飘的余毒已清,安然无恙,就想当然认为她会照单全收,又跟他嘻嘻哈哈扮演兄妹情深的戏码。
他为什么这样自私?他明知晓她在这世间只剩裴翀一个亲人,这是她活下去的底气,咬着牙,做着那遥不可及的美梦,畅想哪一日皇帝昏了头,会想起天牢里还关押着曾经为他出生入死的忠臣挚友之子。
他或许愿意找个由头录囚重审,又或算了,他们裴家不计较了,换一个皇恩浩荡大赦天下也罢。
总归裴翀还能活在世上,他们兄妹总有可能团聚。
可霍昭居然跟她说,朝中仍有人打算赶尽杀绝,企图要灭裴翀的口。
裴映慈张嘴便朝他的手腕咬了下去,狠狠用力,气恼、发泄、埋怨,一股脑的脾气全都在这一下。
她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在他的手背,化作一汩汩细小泪河从四面八方朝他掌心溜去。
她恶狠狠地在他手上留下伤口,停顿了一瞬,哭骂着:“混蛋!霍昭,你这个混蛋!”
骂着哭着,又忽而呜呜埋低了头,搂着他的手臂遮住脸,泪珠一簇簇往下落,很快浸湿了两人的袖口。
他眸间一跳,心底猛地坠沉,已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裴映慈情绪崩塌的狼狈模样。
这么多年她惯常只是咬着牙忍耐,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其实霍昭也清楚,她心里比谁都害怕,任谁都能轻易抓住她的软肋。
他稍稍用力,想抱紧她,想告诉他不用怕。
裴映慈窝在霍昭怀里呜呜咽咽哭了一阵,她任他紧紧抱着,这一剎哪还有远远逃离他的念头?
她明明也没剩谁可以仰仗,霍夫人?霍相爷?难不成会是已出阁嫁人的霍采英?
这些人都没有办法让她安心依靠……
从来也只有霍昭收拾她的狼狈和任性,她在外人面前难做从前的映容郡主,而在霍昭这儿,她可以是任何模样。
她太了解他,也因这心知肚明的纵容,她才敢屡错屡犯,因她知晓的,从来只有她跟霍昭怄气的份,他嘴巴厉害,可如何舍不得真扔下她不管。
所以……她早该知晓的不是么?无论是不是只有占有欲作祟,不管霍昭究竟爱谁,这样的感情都不会发生在兄妹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