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钟嘉慧转头对女招待说。
女招待涂了大红色的口红,与素颜的钟嘉慧相比那是一个气势凌人,她笑起来,嘴角漩起一个小巧精致的梨窝,很好地中和了她的锋芒:“不客气,上班不能骂人,攒一天的气终于让我给发泄出来了,真是畅快。”
她顿了顿,好心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在说什么?”
自觉被无视的老头气鼓鼓地挤在长凳上,忽地感觉右手边一空,男学生站起来,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叔,你坐我位置吧。”
他忽地有一种拳头打到棉花的无力感。
他再怎么无力脸色再怎么张牙舞爪,钟嘉慧都不再理睬他,笑着对女招待说:“算了,我怕我生气。”
待会到工作室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闷气呢。
市中心的高头大厦拔地而起,灯光在夜幕之下亮起,光纤中流淌着各色光流,将大厦点缀得格外光鲜亮丽。
工作室位于大厦的…隔壁城中村的一间三层小楼的第三层中。
钟嘉慧捂着肚子往上爬,从来没觉得三层楼是如此的煎熬,她喘了一口气,离半层楼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喧闹声。
“这个你不能拿!我卖了还能有五百来块呢!”老板钱莱大声嚷嚷,“哎哎哎!这个也别拿嘛,我从云南淘来的,宝贝得很。”
钟嘉慧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犹豫了半晌,听见里面一个女人愤怒到尖利的咆哮:“食屎屙你!这个不让拿那个不让拿,你个仆街倒是把钱给我给我结清啊,老娘要跟你拆伙!”
“?”
钟嘉慧只知道这个音乐工作室有个天使投资人,但向来只闻其名不闻其人,第一次见面就喜提拆伙现场,瑟缩着将手从门把上收了回来,才刚往后走了一步,突然大门“砰”地一声巨响被人一把踢开,骂街的音质瞬间从小区大妈的劣质外放音响提高到索尼全景声音效,轰地一窝蜂涌进钟嘉慧毫无准备的耳朵里。
“四年了!四年了!我给你投了整整两百万,你一个交代都不给我!”一个身穿紧身裙红色高跟鞋的女人夹着一幅画恨恨走出来,木质地板被她踩得咚咚响,看见钟嘉慧忽地一愣,紧接着夸张地谄笑起来,“呀,吴夫人,您怎么在这里啊。”
追出来的钱莱一愣,四处张望:“什么吴夫人?哪里有吴夫人?哦,小钟啊。”
他是一个长得极为端正的男人,精致漂亮,与他的行为举止与名字极为不符,罗芸私底下曾嘀咕过:“——师兄能拉来投资,不知道靠的是他的才华还是他的脸。”
也许都有,反正当初罗芸和钟嘉慧就是被他抱着一把吉他支着长腿跨坐在学校音乐厅的台阶上弹唱时收买的,整整三载,就算在罗芸打算同他分道扬镳,醉酒骂他不会说话骂他忘了初心时,也从来没有骂过他的脸蛋和他的才华。
“我去做了个手术,”钟嘉慧解释,“今天才看到消息。”
钱莱大惊:“祖宗你出什么事要做手术?我这里只剩这么几个人你可千万别给我出什么意外啊!手术钱够不够…要不你把画拿走吧。”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从女人手中抽出那副版画,看样子是要解囊相助。
“没什么事。”钟嘉慧微微笑起来,竟然觉得钱莱这种喧闹嘴碎的关心颇为暖心,但再怎么暖心,丑话还是得说的,“师兄,我来拿我的东西……还有罗芸的东西。”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钱莱长长松了一口气,“新接的单子还等你——拿什么东西?”
女人退至一边叉腰,看好戏似地笑起来。
“师兄,我要辞职。”钟嘉慧从他身边挤进去,诚心诚意道,“我前几天就给你发了邮件,你没看见吗?”
“不是!”钱莱紧紧跟了上去,“这年头——不是,我跟你熟成这样,你不给我发微信给我发邮件?”
“这样显得正式点啊。”钟嘉慧熟门熟路地走进录音棚的隔间,和正在剪辑音乐的一个男生打了声招呼,“小李。”
小李取下耳机,从抽屉里取出一迭纸,笑着说:“姐,你回来了,东西给你收好了。”
钟嘉慧点头:“麻烦你了。”
“不是!”钱莱目瞪口呆,“你们俩瞒着我干了什么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钟姐请问帮她收一下录音室里的稿子,怕被人当垃圾丢了,”小李也一脸懵,“我就顺手帮她拿了啊,能有什么事?”
钱莱瞬间平衡了。但是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了,他决计不能失去钟嘉慧这么一个又好说话,能力又强的,永远矜矜业业的好员工。
因此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钱不够花了吗?还是猎头找到你了?”
钟嘉慧没听清,正专心致志地翻着手头厚厚一迭五线谱:“小李,我记得里头还有罗芸的本子,你有没有看见?”
“嗨呀,工资的事一切好说嘛……”钱莱对留住她抱有极大的希望,这个师妹在他和罗芸大吵大闹那段时间都没跟着罗芸整幺蛾子,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怎么能下定决心闹什么离职嘛。
话音未落,他被天使投资人勾住了脖子,女人尖长的指甲不轻不重地划过他白嫩的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印,又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幸灾乐祸地说:“tickboo公司老总的老婆怎么会缺钱,你留人也用点别的理由吧。”
钱莱眨了眨眼睛,仍旧没反应过来:“什么老婆?你说的小钟?”
女人看了一眼正和小李交谈的钟嘉慧,心里念头转了好几番,她也是刚从她爸爸口中听见吴霖结婚了这件事,她家老头子扼腕长叹,连声道可惜,她倒是无所谓……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钱莱,微微叹了一口气。